“原来是对面的山。”孟四宝在夜风里打了个冷颤，他这才发现自己早就汗湿浃背了。
“哥，我有点...”
他还没说完，就觉得眼前一黑突如其来的耳鸣声盖住了树叶的飒飒，身体瘫软反应极其缓慢思绪好像停滞了一样。
哥哥转头、蹲身、一抄手，在触地前托住了他脖颈和后背。
“哎......
果然很勉强啊......”
哥哥转头头冷冷的看了一眼那栋豆粒般大小的建筑，冷哼了一声。
山路蜿蜒，无论什么树都在朦胧的月色下呈现出暗色，或者干脆掩藏于黑暗中。
一个瘦长的身影，麻布衣裤泛着冷灰的色调，背上背着一个相仿的身形，迈着稳定的步伐并没有晃动身体，一会儿显现于月光下，一会儿下一步就买进一团暗影里不见踪迹。
时隐时现的身影在山路上拉出一团朦胧的影子，从山上飞快的向着山下行进。
颇为安静的青城高速收费站附近，这个背负着人的身影，站在路边树木的暗影里远远的看着。
远处硕大的红字写着：
青城收费站。
“原来是在青城附近啊。”
哥哥小声的感叹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这些天他们从各种蛛丝马迹里已经弄明白时间大致飞逝了10年多，两人丢失了这些年的记忆和时间。
可他们并不清楚身处何处。
直到现在哥哥走到了收费站这里。
他大致辨别着高速延伸出去的方向，眼睛紧盯着路面，心里盘算着些什么，直到他看见了远处驶来的一辆的蓝色1041小货车。
借着一片飘过的云挡住了月光，
哥哥冲刺、单手触碰车斗后沿、加速、跳跃、撑起、平摆腿。
一气呵成，没有多大的动静，最起码车没有停。
平稳的放下孟四宝，将他曲腿躺卧在半满车斗里货物边上，哥哥静静的躺在四宝的前面。
车驶进了收费站，
平静的等待，
收费站橙黄与纯白交错的灯光让人有种似梦非醒的错觉，伴随着发动机嗡嗡作响的声音以及前方收费亭处机械的的语音声，恍然间又将人拉入现实，人就在这两种状态里晃荡着。
哥哥平静的看着车后身立着的长杆上挑着的一个摄像头。
发动机猛响了两下，驾驶室有男人模糊的道谢，车子重新出发，开始加速。
几百米后，哥哥缓缓地坐起身，远远看着这一面越来越小的‘青城收费站’五个大大的红字，脸色在不是晃过的路灯下忽明忽暗，头发随着夜风和逐渐加快的车速四处飘扬着，他表情严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他扭头看了看呼吸平稳的四宝，皱了皱眉，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和后脖颈，火烫的热度提示着他应该做些什么。
哥哥想了想伸手摸了摸自己扁干瘪的口袋，有些烦恼的皱了皱眉。
从夜风呼啸路灯飞速倒退，到小风习习路灯时不时晃过，路边开始出现成片的房屋，这里明显是一片仓库区域，路边的标牌把它们分做了不同的区域。
在这片区域里，车子拐了两次。
吱
车身斜斜的停在了小型仓库铁皮卷帘门前。
车子熄了火，有人重重叹了口气，门砰得一声打开跳下来。
下车的人并没有立刻到车斗来查看货物，而是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活动着手臂走向仓库门口，随后从裤袋里丁零当啷的抖落出几把钥匙，慢吞吞借着昏暗的灯光，站在门前侧身低头分辨着准确的一把。
哥哥翻身下来，大大方方的查看了一下驾驶室，
没人。
哥哥打开一个钱包，它很显眼就放在档位杆后。快速翻看了一下，看到证件认真的两面都看了看又塞回去，叹息着把本来就空荡荡的钱包重新放了回去。
他想了想，拿走了放在车前窗那张晒得褪色已成浅橘色的地图。
仓库门被打开了，那个身影摸黑进去，不一会儿灯亮了，一片雪白，仓库里分做几堆，堆放着不同型号的铝合金建材。
哐嘡一声，紧接着一阵车轱辘滚动声，那个身影推着一辆脱了漆的锈色平板，打着哈欠往外走。哥哥翻身上车，公主抱着四宝，从另一侧飞快的跳下，绕过车头，沿着对面一排仓库边拐入一条小巷，向着公路附近出发。
身后卸货的鼓眼袋男子什么也没发现，只是看着包着白色软膜的建材，搓了搓胡渣，骂了句娘。
站在路边一盏橙色路灯下，哥哥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路牌，一只手抖开地图仔细看着，很快就敲了敲地图上要去的地方。
很幸运，原本是旧城的郊区，现在依然是。地方离这里并不远这让哥哥松了一口气。
还好，大致路形和10年前一样，虽然青城扩张了不少但原本梯形似的城市形状还在，只是被其他形状半包围着推向了地图上的右侧。
天快蒙蒙亮，路上的各种车辆明显多了起来，路边也开始有人行走。
兄弟二人已经绕进一片昏暗的老旧居民区，这一片楼都不超过5层，外头沿着路边的几栋新刷过漆，但依然掩盖不住陈旧的气息。
就像在朦胧晨光里，已经有不少出来活动的老人、零星夜班归来疲惫不堪的中年人、个别早起上班的年轻人，却没几个孩子一样，这个小区，这几座楼都垂垂老矣。
哥哥一路沿着墙根花坛的暗影处低身躲闪着，抬头到处扫视着，随后闪身进了一座黑蒙蒙的楼道，上了二楼。
在一座门前站定。
“开。”
随着哥哥搭手按在冰凉的铁门板上小声的吐字，门，咔嗒一声应声而开。
“哼，
我的第二阶段，
只能开锁用吗？”
他有些不满意，但还是警惕的回头瞅瞅对面的门，悄无声息。
很好。
哥哥回身推开门，嗅着有些陈腐湿冷的空气，哥哥仔细看了看，果然如他判断的那样，这户依然是空的。
他轻轻的走进来，慢慢关了门。
在外头的时候他就确认过，窗户还是最老的铁窗户，阳台那边窗户有一扇是破窗还拿木板替代的。
一切都显示着时间在这间房子里停止了。
没拉窗帘，玻璃内外陈年的积灰已经看不清楚里头了，门窗紧闭阳台也没有晾出衣服来。
两室一厅，有家具，同样是经典的旧款。食品厨、五斗柜、镶嵌着镜子的衣柜。
每间卧室各有一张床。
全都是浅色的铁木。
哥哥站在连通阳台的那扇房门前，没进去，而是探头在正对着阳台破窗的墙面上仔细观察着。
年月虽久，借着逐渐亮起的晨光墙面依旧能看出一片向下淌的黑霉斑，以及这片斑印上方有一个细细的洞。
“唉。”
哥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走向另一个房间。
“造孽啊。”
嘴上叹息着，脸上却没什么惋惜的表情。
把四宝展开手脚直接放在床板上，哥哥一身轻松的走了出去。
4天后的早晨，四宝眼皮滚动着睁开了。
柔和的落地白纱帘过滤着暖暖的晨光，白墙白床单，被套倒是柔和的米色。
有肉汤的香气传来，他微微侧头，这才发现床边立着的输液吊瓶。
“怪不得手那么凉。”
孟四宝清了清干涩的嗓音，房门被推开了，哥哥系着围裙走了进来。
哥哥站在门口笑了笑：
“醒了？
赶紧看看电视补补课，了解一下这边这十年的重大变化。”
说着拿起门边原木色书桌上的一个小小的黑色遥控按下，几秒，墙面上出现了投影光幕。
哥哥调好后，走进来把遥控递了过来。墙面上正播放着广告，声音从床头一侧的床头柜上传来。那是个银灰色的立方体。
“那是投影机，
现在能做到这么小了，而且还能看电视了，
看会儿吧。”
说完就要出去。
“哎！哥。”
四宝赶紧叫住他，有清了清发紧的嗓子：
“这哪儿啊？”
看着不像医院，倒像是谁家。
“哦，临时住，
我就把这间卧室和厨房稍微打扫布置了一下。”
“这，谁家？没人住的？”
孟四宝看着哥哥身后明显陈旧的客厅有些疑惑的试探着。
“一个朋友家。”
哥哥肯定的回答道，他边往外走边说：
“不过，
他很久以前就死了。”
留下有些呆滞的孟四宝，以及开始重播昨晚的一档综艺节目。
他有些闹不明白为啥朋友死了，他家人不收回房子。
可有地方安身，真好。
主持人和嘉宾的欢笑声很快将孟四宝的注意力拉了过去，看了一会儿，他拿着仅有几个按键的遥控器研究了几秒钟，就开始实验起各个功能。
哥哥没有带上房门，站在厨房门口，斜靠着门框，目光穿过有些暗的小客厅，扫过对面两个天差地别的房间。
呜呜呜呜
振动从哥哥从口袋里穿出来，他掏出一部小小的手机，滑开屏幕接听起来。
孟四宝从房里注视着这一边，他有些好奇，那是手提电话吧，真小巧不再像转头那么大，除了这个新鲜事物之外，他更关心哥哥说话对方能听到吗？
答案是：很可能听不见。
哥哥压根没说话，听了几句直接挂断了电话。
“广告。”
哥哥示意了一下，钻进厨房里去了。
四宝张了张嘴，抬起另一只手挠了挠头，正准备支撑身体坐起来。
“咦？”
孟四宝伸手摸了摸。
“哥！我穿的啥？！”
“尿片。”
回答干脆的从厨房传出来。
四宝有些脸红，有些无力，顿时感觉肉汤没那么香了。
……
这两天孟四宝除了上厕所，基本上都窝在床上看电视。
输液早停下了，太凉。
哥哥依旧保持着他的习惯，睡躺椅。
四宝起床的时候也看见这房子迥异的布置了，还真是除了厨房和他俩睡觉的房间，哪儿都没动，直接可以拍个恐怖悬疑片。
害得他在昏暗的厕所都不敢多待。他想动手打扫，也被哥哥阻止了。
他说反正很快会搬家的。
而另一间屋子，哥哥告诉他最好不要进屋，他站在门口打量了两眼也确实不想进去。
“看了两天电视感觉怎么样？”
兄弟俩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坐在躺椅上，两人中间放着一张方凳当桌子，上头摆着花生米，卤牛肉片，皮蛋豆腐。
兄弟俩一人端一个碗吃着。
“节目太多了，晚上跟着哥哥看新闻，评论节目，
感觉门外他们发展得太快了。
这生活真就跟神仙一样。”
孟四宝吃得眉开眼笑。
“神仙什么样生活我没见过，
不过，
门外这边的所有美好，
跟咱们那边一样，
都必须拿出等价或者更多的金钱来交换。”
“嗯？！
哥！
我们有钱吗？！”
孟四宝这才后知后觉惊慌的问到，饭也顾不上嚼了。
“哦，目前还有一些。”
“哦～。”
还不等孟四宝放松下来。
“你得赶紧起来挣钱，
这都是拿你名字贷的款，”
哥哥指了指屋子里的布置，
“第一次还款，我看看...
嗯，还有27天。”
哥哥看了眼手机日历，又放下了。
“还...还多少？
贷，贷款？
27天？”
孟四宝感觉有些不好了，一下紧绷的神经让他放下碗，有些艰难的咽下嘴里的饭，两眼直直的望着哥哥。
“哦，不多。
每个月还6000多。
你这情况也贷不了多少。”
哥哥继续平静的吃着饭，对孟四宝无助的眼神视若无睹，继续说着：
“也就30来万。
这还是因为你办理的学生贷款，
跟政府这边签订的协议这才能拿到这么多。
不过，你这算是毕业了已经。
所以，原本就应该开始上班还款的，
因为你这不是倒下了嘛，
我替你请了假。
明天就得上班去。
哦，”
哥哥又拿起手机点开日历提醒，
“下个月，你还得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
孟四宝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响。
“不是，
等会儿。
毕业？
我都在这边没上过学。”
“哦，函授的。
考试居然都通过了。
难不成，你想自己考一遍？”
孟四宝猛地晃了晃头。虽然他不清楚怎么回事，但不用考试挺好。
可是一想到30万，6000。
看哥哥吃饭的动作都仿佛变作了慢镜头，哥哥的声音格外遥远起来。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了几次。
“30，30万？
什么协议？
我跟这边政府签了什么协议？
真我签的？”
“对啊。”
哥哥点着头，往嘴里连丢了两颗花生米，嚼的咯咯响。
他依然没抬头看四宝：
“手续都是我亲手办理的。
可方便了，网上申请就行。
面部识别的时候，我支愣着你眼皮，帮你，就通过了。”
孟四宝心疼的揉了揉眼，怪不得刚醒时候觉得眼睛格外疲劳。他觉得心有点累，突然他抬头：
“那，
不对啊，
那我这边身份咋办下来的？”
哥哥拿起勺子往碗里盛了勺豆腐，
“你？
你原本就有门外这边的身份啊。
奶奶在你小时候领你两边来回跑，
她嫌每次跨界申请麻烦，就给你办了一个跨界移民。”
“哦......
我想起来了，
可，可我没记得我来这边长住过啊，怎么办下来的？”
门外跨界移民每年都要审核，确定一直住在这里，没有再回门内才能延续，满10年后确定和门外界的百姓一样，没有什么威胁了，才能转成正式居民。
至于门内，很遗憾，无法跨界，不过，就冲这生活水准，门外居民也不谢移居门内的。
哥哥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伸手拉开抽屉从床头柜里摸出一张证件，一张银行卡，及几张纸交给孟四宝。
“别说，门外这边办事效率挺高，
我只不过替你在网上申请遗失补办，立马就发给你电子卡了。
然后我一看你还有个马上就要过期的学生身份，立刻见缝插针给你最高额度贷了款。
这不正式卡都昨天晚上才邮来。”
神他娘见缝插针，这啥贷款公司，是个活人就给贷款？听到贷款，孟四宝呲了呲牙。
这身份是怎么保留下来的呢？
孟四宝捏着身份证，睁大眼瞪着上头那张惨不忍睹的吊眼呆愣照，感觉有些胃疼。
不论怎样，有合法身份不用担惊受怕，这挺好。
至于到底怎么来的，需要好好查查。
“行吧。”
孟四宝揣好这张正式的居民证，又认真看了看银行协议，和政府协议。
毕业后，必须按照指定单位工作3年的协议，他使劲揉了揉脸，面无表情的端起碗继续吃起了饭。
哥哥吃好，放下碗，站起身来到客厅拿了个小盒子递给他。
“给你买了台手机。
很方便的，放上电话卡，
连上银行卡，
接入网络，什么都能办成。”
听了这话，刚拿到手机的那点儿高兴立刻烟消云散了，孟四宝脸色有些发黑，没好气的问道：
“不对啊，
哥，
你这朋友除了给你提供房还提供手机网络啥的？
你怎么办下来的这些？”
他扬了扬手里的两张卡。
“哦，
你是说头回申请怎么办的吧。
我借楼上邻居家电脑申请的。
他去洗澡时候，我借他电脑用了一下。
后头有钱了，这些，好置办。”
孟四宝沉默的盯着鞋面：
“那，
哥，
你怎么会用电脑的呢？”
“很简单啊，
我看他用了几小时，又跑了其他几家邻居对比着看了看，
最基本的就会了啊。
哦，你去明天记得去上班啊。”
说完一屁股坐下直接向后倒在摇椅上，打开投影电视看了起来。
一点儿都没觉得在邻居家站着当个背后灵，有什么不妥。
孟四宝叹了口气，他明白哥哥的逻辑，既没有偷也没有抢，更没有恐吓勒索谁，还不让就站一边儿安安静静地看着学习吗？
“唉，
咱家欠那么多钱，
你还有心情看电视？”
孟四宝没好气的说到。
“呵，”
哥哥还是没拿正眼瞧他，
“欠钱的也不是我，
再说了，
卖小猪的感觉，
真不错。”
看着哥哥好看的浅笑，孟四宝鼻子都气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