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琴弹筝，以谢宾客，听上去文雅大方，的确是六公主该做的事情。
沐秋曾经说过不会弹筝，却在莺莺燕燕宴上，被六公主步步紧逼，不得不抚响瑶琴，那时有云无心用筷子击打酒杯合鸣。
这还是平生第一次与云无心合奏，现在想起来也会微微脸红。
如今六公主提起与沐秋共舞一曲，实在让人不知该怎么拒绝。
无奈之下，沐秋只能勉强一笑，“殿下如果有雅性，婢女就随着殿下吧。”
“沐秋，你又在笑话我了，你的琴技出神入化，不是你随着我，而是我随着你。”六公主谦谦一笑，红唇如月，“沐秋，我们该弹什么曲子呢？”
沐秋暗暗叹息，若想早点结束这场对话，唯有低眉回答，“既然此间是冬天，莫不如以冬为题？”
“以冬为题？”
六公主侧头想一想，柔柔的踱着莲步，随后轻巧的一笑，“以冬为题的曲子，我只会一首《寒江雪》，会不会太凄凉了？”
《寒江雪》是名曲，凄婉而孤独，的确有点悲，似乎不太适合欢聚一堂。
六公主又在左右徘徊，想来想去没有主意，沐秋暗自悠悠叹息，又说了一个提议，“如果不以冬为题，以河山为题呢？”
“河山？”六公主停住脚步，想了又想，“河山大气豪迈，却有一点太江湖气了。”
凄婉的不行，豪迈的也不行，沐秋又说了第三个题目，“以思念为题？”
“思念，思念……”六公主慢悠悠的念着，慢悠悠的红了脸，慢悠悠的拒绝着，“思念太怀春了，你我都没出阁子，会被旁人笑话的。”
好吧，凄婉，豪迈，怀春都不行，沐秋轻轻揉一揉额头，“以团圆为题？”
六公主无奈的一笑，悠悠叹息，“我的宫殿太小，要分三次宴席才能请完所有宾朋，团圆不扣题目。”
接连说了四个题目，竟然每一个都不行，只是吃一顿饺子时弹一支曲子而已，又不是一曲定生死，有必要这样谨小慎微吗？
沐秋不再说话了，留给六公主慢慢思索吧，可是六公主却不会轻易放弃纠缠，又在柔柔的追问，“沐秋，你不说话了，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对吗？”
“殿下为了答谢宾朋，能细心挑选曲目，这是修为教养，婢女没有觉得殿下麻烦。”
沐秋无奈的叹一口，悠悠蹙起眉头，“婢女也只会几支曲子而已，实在想不出太多了。”
“沐秋，你何必谦虚呢，我听说过，你的笛箫优美无双，心里一定有数不清的曲目。”六公主红着脸，轻轻勾着沐秋的袖子，如同撒娇的求着，“沐秋，帮帮我吧，这是我第一次摆宴席，希望一切都完美。”
完美，完美，这两个字毁过太多人，如果六公主继续执迷于这两个字，恐怕一生也不会快乐。
沐秋摆脱不了六公主的纠缠，只能低着眉目再说一个题目，“如果宴席设在夜里，或许以月为题？”
“月？”六公主凄然一笑，“沐秋，你曾说过，众星捧月，那就让我随着你的琴声，做你的众星之一吧。”
宫殿是六公主的，宴席是六公主的，就连沐秋也是皇后赐给六公主的，怎么会说出众星捧月就是捧沐秋这种话？
沐秋眉间索愁的望着六公主，六公主却轻轻转了身，不让沐秋看到此时的双眸，终于做了决定，“以月为题。”
随后的日子里，六公主拟定宾朋名单，制作了淡雅的请柬，打发小红杏儿送到各个宫里去。
小红杏儿按照六公主的吩咐，除了送去请柬，还要带回宾客的答复，一切还算如常，收到请柬的宾客都说会来。
沐秋设计十种饺子馅料，每一种饺子馅料又要对应一道菜品，一场饺子宴席，听上去挺简单的，如果用心来做，实际也并不容易。
不过在公主宫里做事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提前报备菜单，也不用提前做出一桌给司礼监品鉴。
即便这样，也没有省下太多时间，因为沐秋还要陪着六公主练琴。
以月为题的曲目有很多，月有阴晴圆缺，曲目既可以悲伤，也可以喜悦。
确定曲目时，就如同确定题目一样磨叽，沐秋先后提了几个曲目，《咏月》、《唱月》、《望月》、《思月》，六公主试弹以后，都觉得不行。
理由也很让人无奈，太柔美的不大气，太大气的不婉转，太婉转的不豪迈，太豪迈的不细腻。
历经了无数次叹息和劝说以后，终于将曲目定为《遥月》。
定了曲目还要反复合奏演练，《遥月》里有一段疾风筝音，整首曲子也正因为这一段筝音而出彩。
如果要演奏出疾风的感觉，指尖就一定要快过疾风，否则风声就会艰涩而凝滞，不是疾风而是旋风了。
疾风追月很诗情画意，可是旋风盘月就有点妖魔鬼怪了。
六公主不是不想弹好这一段疾风筝音，甚至为了练熟，通宵一夜没睡，然而终究天资有限，无论拖着沐秋合奏过多少次，指尖流淌出来的始终是旋风。
每次合奏之后，沐秋都会轻轻鼓励，“殿下已经演奏的很完美了，一定会在宴席上大放异彩。”
“沐秋，你说的大放异彩，是像莺莺燕燕宴上的你吗？”
六公主低眉轻轻一笑，隐藏了眼底的郁郁，抬起双眸时又是柔美的华彩，“沐秋，不如你来弹筝，我抚瑶琴？”
“殿下，婢女真的不会弹筝。”
同一件事情纠缠个没完没了，简直让人连叹息的力气也没有了，“其实，在婢女听来，殿下的演奏并没有不妥之处，何必烦恼？”
“沐秋，我又想到一个好办法。”六公主点亮双眸，期待的望着沐秋，“如果这一段疾风追月，用竹笛来演奏，也一定会很美的，对吗？”
这句话问出来，沐秋已经知道六公主的办法是什么了，只能暗暗咽下无奈，轻轻蹙着眉头，唇角一丝丝浅笑。
六公主没有等到沐秋回答，已经优雅地婷婷起身，“沐秋，我去给你取笛子，好吗？”
这些日子，皇帝已经不顾后宫礼制，夜夜留在碧柔的小院子里。
不但留下，每天还要说一些笑话，费尽心思的逗笑柔开心。
碧柔也明白，这是皇帝的倾心相待，可是有的时候，就是不敢望向皇帝的眼睛，因为只要一见到皇帝，就会想起失去一个未曾谋面的孩子。
丧子之痛，人间最悲，让人如何能忘却？
每到半夜的时候，碧柔会趁着皇帝睡着，独自轻轻起身，踏到曾经留下殷红血迹的地方，偷偷哭泣一会儿，奈何眼泪也填补不了心碎。
今夜也是如此，不同的是碧柔悄悄返回寝房时，皇帝已经不睡了，此刻坐在床沿哀伤，“小哑女，朕又何尝不心碎？”
碧柔轻轻走过去，牵着皇帝的手，本想绽放一朵安慰的笑容，却没想到唇角扬起时，泪水瞬间滑落。
皇帝柔柔的擦去碧柔的眼泪，又是一声沉沉的哀叹，“你经常半夜里独自哭泣，朕都知道，朕不说破是怕勾你心伤，可是你知道吗，你在屋外难过，朕在屋里心碎。”
碧柔斜斜的坐在床沿，将小脸儿贴在皇帝的胸口上，悄悄藏起眼泪。
沉默一会之后，皇帝的手掌轻轻抚摸碧柔的脸庞，“小哑女，朕和你说一件事情，曾经你建议朕将辽国公主封为中原公主，朕按照你的意思办了，你高兴吗？”
碧柔轻轻抬起眼眸，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仅仅只是一丝微笑，却让皇帝如此感动，甚至攥住了碧柔的手，“小哑女，你的眼泪惹朕心碎，你的笑容惹朕心疼，朕已经拿你没有办法了，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疼爱你，才能让你欢心。”
情话说的这么动听，悄悄流入耳畔，此刻是感动也好，是依靠也罢，碧柔第一次主动抓起皇帝的手，轻轻探进自己的衣衫。
悠悠月下，美人入怀，皇帝瞬间呼吸凝浊，却还是要忍着，“小哑女，现在不行，养好身体，朕一定好好疼你。”
碧柔轻轻蹙眉，委屈的嘟着红唇，先是甩走皇帝的手，然后轻轻捶打了皇帝的心口，最后找到曾经咬伤皇帝的胳膊，细细地揉了再揉。
这一夜几乎无眠，只有相依相伴。
皇帝为了安慰碧柔，不知说了多少烫人的情话，碧柔的泪滴沾染着皇帝的心口，又不知道会惹来多少疼爱。
清晨，皇帝狠狠吻了碧柔无数次，这才依依不舍的踏去金銮殿。
小德子已为碧柔把粥晾好了，奉到眼下时，无奈的摇摇头，“默小主，你真的要把小白霜接回来？”
碧柔拈起勺子，没有看着小德子的眼睛，却是轻轻点了头。
“默小主，后宫不是天真的童话，后宫是你死我活的战场。”小德子为碧柔斟好茶水，看着碧柔的眼睛，“小白霜之所以能活下来，就是因为将所有罪行都推给了羽妃，羽妃全宫全家不是皇帝杀的，也不是我杀的，而是小白霜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