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礼第二日清晨,岑镜涯还是在练拳,又感觉到有人来了,他很是无语。
不过这次来的人不止余未了,鹿央宫山主周巽亲自带着余未和吕泠拜访岑镜涯的住宅处。山主周巽刚刚踏入的元婴境界还没来得及稳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先做。岑镜涯邀请他们进入书房落座。
“陈小友,真不愿意挂名我鹿央宫?只是挂个名而已,还有俸禄可拿,不用你为鹿央宫做事。”周巽显然还未死心
“周前辈,晚辈我真不喜欢当什么供奉,即便只是挂个名就可以拿那仙师俸禄,我就更不愿意了。不是晚辈我瞧不起,而是受之有愧。”岑镜涯也很是心累,周前辈已经劝了他一个时辰了,他觉得比他练一个月的拳还累。
坐于周巽身旁的余未比她师傅还要失落。她是真心希望岑镜涯能答应,即便挂个名字不见真人也好,也算是近了一分啊,当然公子能留下来是最好。
吕泠也好不到哪儿去,昨日的那道身影在她心间萦绕不去,以至于昨夜的她久久无法入眠。她却不敢告诉余未分毫,她不愿与余未的感情有所变化哪怕一丝一毫都不行,所以她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连周巽都没有发现异常。
周巽见他久久不愿答应很是无奈,叹息一声道“陈小友,我知道你在上山的第二日之后,每天都会给那送餐丫鬟一枚玉露,要她在你离开后才交于我一半,剩下一半叫她自己收好,陈小友不愿无缘无故受别人一点恩惠,甚至会加倍奉还别人对你的好,你有自己的一套准则。”
“那你有没有想过受之有愧的应该是我周巽和我鹿央宫啊,我周巽资质自己最是清楚,从小就和那两位师兄是天壤之别,悟性也是奇差,恩师当年收我做嫡传弟子完全是因为他老人家心善。如果没有小友,我是不可能想通这么多年的心结的,就更不会突破境界了。小友对我周巽有点化之恩,对我鹿央宫有发迹之恩。一个小小的挂名供奉之名当真还的起?”
“陈小友你考虑了自己,却不愿考虑我鹿央宫。就一定要我周巽欠下这么大一份恩情,而生成下一个百年心结吗?”
岑镜涯闻言后也是叹息不已“周前辈这话真是言重了。”
随即他又沉默良久,最后觉得周前辈的话也不无道理,别人与你真心结交,送你一件东西你却非要还人家一件抵消哪点人情,如果是反过来自己会怎么想?
轮到自己无意间给了别人恩惠,却不领别人的好意,施恩不图报,自己倒是心安了,如果反过来自己又会怎么想?
岑镜涯现在明白为什么他出门这么久也未交到什么朋友了。
余未和吕泠还从未见过如此不一样的师傅,两人紧张的望向岑镜涯期待着他的答复
岑镜涯考虑良久,看着对面周前辈与两位仙子的希冀眼神,他终是叹息答到“既然如此,那我就答应前辈吧。”
周巽三人闻言俱是惊喜万分
“好,我先去准备敬香一事,余未、吕泠你们两个再与小友聊聊,两个时辰后为小友领路去往祖师堂。”周巽说完转身就走。
屋内的剩下三人气氛微妙,岑镜涯却浑然不觉,他以前也没经历过儿女情长的事,自然看不出来两位仙子的眼睛里都有些什么含义。再说了,谁没事专门盯着人家仙子的眼睛看,找打不是?
余未心里想一直沉默也不是办法啊,正准备开口却是被岑镜涯抢先到“要不两位仙子带我出去逛逛,来了这么久都没仔细看过,现在都成山门供奉了。”
余未有点犹豫,她虽然很想带岑镜涯出去,但她也怕被那些山门弟子看到,好歹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脸皮还是薄。昨日不就被那些师弟师妹们注视的脸皮发烫吗,只是被更多的开心掩盖住罢了
吕泠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立即说道“鹿央宫也没啥好看的,咋们就去峰顶看看吧,那里视野开阔,可观鹿央宫全貌。”
岑镜涯也无异议,三人就出门并肩而行于崖壁小路,说是小路,却也可供三四人并行。小路盘山而上,时不时会见到一些苍松古柏,绝壁发生,虽已是深秋时节,却绿意盎然,令来往过客赏心悦目。这些都是鹿央宫有意为之的锦上添花,仙家雅致。
三人一路缓缓而上言谈颇多,岑镜涯询问,余未与吕泠回答,多是些关于鹿央宫的话题,不一会儿就到达了峰顶广场,是以青石铺就。
行至边缘围栏处,岑镜涯凭栏而望,云雾之上的鹿央宫各峰尽收眼底,岑镜涯不禁感叹,之前属二流末的鹿央宫能占据这么一块钟灵蕴秀之地,实属罕见,想来那老祖师也是手段非凡之人。
岑镜涯右手边的余未眼望群峰,面有不舍之色,短短几日相处,她已是情根深种不知所以然。明日一早那岳舟就会抵达鹿央宫,公子即将离去,下次见面已是不知哪年哪月?
她想勇敢一点,告知身旁公子,余未之情,何而来,余未之情,何而去。她想再勇敢一点,告知身旁公子,余未想请公子停留,余未想伴公子身侧。
但是,她都没有。她只是又看着公子的侧脸,又看着那道淡淡的疤痕。眼里又有泪花打转,她就赶忙伸手擦拭,她很不解这股悲伤的由来,但她隐隐觉得不是为自己伤心,而是为身旁公子。
“公子即将远行,可否告知余未……还有吕泠,公子的真实姓名?”
岑镜涯左手边的吕泠闻言,娇躯一颤。
“余未仙子怎知我用的不是真实姓名?”岑镜涯倒也不奇怪,他就只是想听听她怎么说。
不等余未开口,吕泠却是快步绕到余未身后,双手搭在余未肩膀上,下巴轻轻抵住右手手背,笑颜道“我家余未直觉很好的,要不那天在山脚下怎么会看上你呀!”说完还故意瞅瞅余未的侧脸。
余未俏脸微红,吕泠说的话太过歧义,她知道吕泠在帮她,心里很感激。可还是轻轻用头碰了一下吕泠的头暗示她别说那些话。
岑镜涯见到这一幕,也是咧嘴一笑,两位仙子皆是姿容一流,伯仲之间,修行资质也是不俗。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她们的名字也会传遍蜀洲吧。
吕泠的打趣并没有让他多心,虽然相处不久,他也是知道这吕泠仙子性子是比较跳脱的。而余未仙子却是较为温柔,他对两位仙子的观感是很不错的,不过也可以说他对整个鹿央宫的印象都很好。
“既然我已是鹿央宫的供奉,更是将两位仙子当做朋友,告知两位仙子真实姓名自然无妨。只是还请两位仙子替我保密,或是晚一点再告诉周前辈他们。”
余未、吕泠两人听闻那句话时,皆是心里叹息。
…………
“我叫岑镜涯,是阿娘给我取得”
说这句话时的岑镜涯眼神明亮,遥望极东,他的家在那边,他又想起了一些往事。
岑镜涯多次问过阿娘“我的名字阿娘当年到底是怎么取的呀?”
而每次阿娘一听到这个问题就眼神熠熠,笑而不语。
更夸张的是妫爷爷和姬伯伯每次都会闻声赶来,明明都是没看过一两本书的文盲汉子。见着阿娘就夸“夫人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风华绝代,惊才绝艳。满腹经纶,头角峥嵘……”
头角峥嵘???过分了啊!虽然也是才华出众的意思,但也没有哪个读书人会把它用在女子身上啊?倒也是,他两也不是读书人啊。还好姒姐姐不这样。
岑镜涯很是无语。“镜涯,镜涯。不就是海上升明镜,天涯共此时嘛!”有这么特别吗?
岑镜涯思绪又一次飘远,他错过了身旁的绝等景色。
余未、吕泠皆是两眼痴痴。在说一些话,或想一些事时的这位岑公子会满身光彩,散发暖意,站在他的身旁,她们觉得很舒服。
就如那“萧萧如松下风,濯濯如春月柳。”
一个时辰之后,三人已是来到了鹿央宫祖师堂。祖师堂内所有老祖皆立于一旁,昨日周巽破境元婴之事传遍各方,今日鹿央宫上来道喜之人络绎不绝,他们也是难得抽身到此,对岑镜涯挂名门中供奉一事,全无异议。
周巽亲自为岑镜涯递香,岑镜涯端姿正仪,对着那幅挂像持香三拜,将那画像中人牢牢记于心中。之后再将“陈靖”之名记录于鹿央宫碟录玉册。
这是为自己好,也是为鹿央宫好,以后之事谁也说不准,万一惹祸上身,鹿央宫不会应他岑镜涯而受牵连。
诸事礼毕,也没有什么可交接之处,他只是挂名,每月俸禄他交之余未与吕泠两人领取保管,与她们说明若有急用可随意取之。
两位供奉和执剑老祖三人略有诧异,不明白陈供奉与自家两位晚辈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财库老祖、律罚老祖和内执老祖三人倒是乐见其成,巴不得好事成双。
只有山主周巽心里不是滋味,他虽然很欣赏和感激岑镜涯,但一码归一码。
老丈人见女婿,可以是越看越顺眼,也可以是越瞅越心烦啊!余未、吕泠两人就像他亲闺女,之前余未一人就让他很糟心了,但也还能接受,你吕泠又去参和干嘛?
傻丫头还以为他看不出来,你们那点小心思都用不上我刚巩固的元婴修为。
更过分的是那臭小子还一副“我不知道啊”的可恨模样。周巽越想越气,也难免为余未、吕泠两个臭丫头忧心。这可咋办啊?
随即他也在心里面埋怨了一句当时吕泠埋怨过的话“臭小子,年纪轻轻的,整那么大魅力干嘛?”头疼!头疼!
月上梢头,岑镜涯在屋内看着一本书,桌上还放着一张地图。都是家中姬伯伯给他的,那本书记录了一些个蜀洲的奇闻异事,也不知道他姬伯伯从哪里得来的。
吕泠下了行云舟,向着那光亮处的宅邸走去,她走得很慢,似有胆怯。她是偷溜出来的,没让余未知道。她只是想在岑镜涯离开之前送他一样礼物,说词都想好了,就说是师傅送的,料想岑镜涯也不会拒绝。她走近了宅邸门口,慢慢举起手想要敲门,但她犹豫了……
缺月逢乌云,岑镜涯感觉到有人接近就起身开门,蓦然看见举起右手的吕泠,她脸上似有红晕,月色暗淡,岑镜涯也看的不够真切。
吕泠本来准备好的说词,一句也说不出口,她像那日余未一样,抓起岑镜涯的右手,一把将那精心准备的礼物拍在岑镜涯手上,转身就跑,岑镜涯叫她也不应,她跨上行云舟,曲腿坐了下来,双臂环腿,将脸埋在腿上,似有呜咽声响起……
第二日清晨,岳舟如约而至,形似塔楼,九层,巨大无比。岑镜涯背着灰布行囊早已等候在青石广场之上。
来此送行的只有余未一人,吕泠说不来打扰二人,各位老祖要礼迎各方没空来,周巽倒是想来,却被余未赶回去了。
离别之时,余未泪眼婆娑,岑镜涯这次看的很真切。
“余未仙子不必如此,请代我转告吕泠仙子与各位前辈,今日离别即是他日重逢,仙子珍重!”
岑镜涯对余未咧嘴一笑,阳光灿烂。转身登上了岳舟。
余未目视岳舟缓缓升空而去,伸手挥舞,嘴中默念“岑公子珍重!”
另一处山峰上也有一人对着那岳舟轻轻挥手,她嘴中也在默念“镜涯珍重!”
秋风萧萧,她清泪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