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央宫典礼之日,岑镜涯早早起身,已经练拳好一会儿了。每日皆是如此,从不懈怠。这是习武的基本要求,修道也是一样,仙家弟子每日都会在太阳初生之时打坐修炼。这就是所谓的餐霞饮露神仙客了。
今日,鹿央宫上下皆在全力准备典礼之事也就没有让门下弟子做早课了。余未也是早早的乘行云舟来到岑镜涯的住处,本来不该她来的,她对平时的那个送餐丫鬟说是师傅派她来接陈公子的。那位丫鬟也没有怀疑,而且余未仙子平易近人在山上是出了名的,她们这些个丫鬟杂役对这位鹿央宫首席大师姐那都是非常尊敬的,怎么会怀疑。
岑镜涯觉察到动静也就停下了练拳,稍微收拾一番就开门出去了,还是那青衫白巾装束,用不着换衣服,屋内的那些除秽符可不是摆设。在它的作用下,房间里的人的体表、衣物里的污秽都会被一并清除。这种符深受山上修士的喜爱,而且也便宜。
岑镜涯望着行云舟上的余未,大感惊艳。今日的她没有再穿平时的弟子服饰,专门换了一身气质出众的庄严礼服。
一身裙袍,蓝灰相映,袍底部以金丝银线绣边,其身绣有灵鹿踏云纹图饰,与那山主周巽身上的一样。腰悬白玉带,外有一层雪白薄纱覆盖,内里若隐若现。暨发戴冠别玉簪,冠是那紫金朝天冠,状若令牌。鬓发垂胸,青丝及腰。浑身笼罩淡淡光华,真真是神仙姿容!
岑镜涯有点看傻了,那多半是件法衣了。而且那头上的别发玉簪怎么这么眼熟啊!那不是妫爷爷给他的那支吗?
余未停好行云舟,缓步上台阶,行至岑镜涯身前,她微微脸红,昨日种种还历历在目。不过看到岑镜涯的惊讶表情,她心里还是偷偷欢喜,不枉她将师傅赐于她的法衣都穿出来了。
岑镜涯开口道“余未仙子今日真是光彩照人,令我等山下凡俗仰慕不已。”可不是客气而已,是真的浑身都在发光呢!
余未面露笑意道“公子客气了,余未来是迎接公子去往典礼的,公子是否准备妥当?”
“也没什么可准备的,就劳驾余未仙子了”
…………
两人并肩而行,跨上了行云舟。岑镜涯略有扭捏,他想转头观察余未仙子头上的玉簪,但又觉得冒犯。
余未见此心中好笑“公子可是在诧异余未头上的玉簪?”
“余未仙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否为我解惑?”岑镜涯肯定这就是妫爷爷给他的那支了
“公子不要误会,昨日余未回去复命后向师傅要了赏赐,师傅就将这蝴蝶白玉簪赏给了我,可不是师傅他瞧不起公子的贺礼,而是觉得余未与公子有缘,就将这白玉簪交于我,要我好生保管。”
岑镜涯直视身旁的余未仙子,她眼神坚定,毫不闪躲,笑意恬淡不像是说谎。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也就默认了。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余未仙子代为保管了,他日我定会以厚礼换取。”
“公子放心吧,余未定不辱命。”余未义正言辞,却是心中另想“要换回去也行,除非拿聘礼来换”。还真被她说中了一半,只是那聘礼已经在她手中了,确切的说是在她头上,那支玉簪里面。岑镜涯也不知情罢了。
两人一路闲谈,行云舟已靠近一座峰顶的礼乐大殿,这是鹿央宫专门举办重大典礼的地方。
虽说是庆贺开山祖师的诞辰,鹿央宫开山才二百多年,那位金丹老祖师也未传出仙逝的消息,只是下山云游多年未回,鹿央宫上下也不知道在哪儿罢了。
大殿门外,站着山主周巽和弟子吕泠,财库老祖孟香岚,执剑老祖丁耳。其他老祖都各自忙事去了。虽然近日对那陈小友谈论颇多,孟香岚和丁耳却是第一次见岑镜涯。孟香岚见那远远走来的两人又转头看了看周巽也未出声。
而周巽身后的吕泠见那两人并肩而行,她突然觉得还挺般配。心中想到“师傅,这么明显你总能看出来了吧。”
周巽自然看出来了,难怪余丫头早早换上那身法衣后就不见了踪影。他心里很不爽,待那小子也不薄啊。
两人行至殿前,岑镜涯不卑不亢,抱拳行礼“见过周前辈、丁前辈、孟前辈,晚辈多有叨扰了。”余未也是对着自家老祖们见礼,嘴角上扬。
周巽见状就更不爽了,怎么看都像“女婿上门啊”,不过他也不好表现出来,好歹是一山之主。
“陈小公子,年轻有为,彬彬有礼。能做客我鹿央宫,是我等之幸事才对。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见外话啊。”率先开口之人是那孟香岚。她看出了两人的端倪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那陈小公子是配的上自家余未丫头的。后面那客气话显然是说给周巽听得。周巽闻言果然看了看她心想到“故意气我不是。”
“你小子不错,对我胃口。”丁耳没看出两人有什么,他也不在意那些。就是觉得岑镜涯顺眼罢了,比那些个见到他说话打颤的弟子好多了,是个男子汉。
“两位前辈过奖了”。他就感觉气氛有点微妙,也不知道自己那里做的不妥。
周巽虽然对岑镜涯有所意见,但也只是就事论事。“陈小友,不必如此多礼,我等要在此迎客,就让吕泠余未她们带你进殿落座吧。”
岑镜涯抱拳致谢后,就跟随两位仙子进入殿中。正想对两位仙子也致谢一番,吕泠见状赶忙开口“唉呀,陈公子你老是这么见外,谢这谢那的,你不嫌累我都嫌累,你要是再这样我和余未可就要生气了!”说完还对余未眨眨眼。
余未见此也说到“对呀,公子,不必如此客气,也别仙子仙子的叫了,就叫我余未吧。”
岑镜涯闻言似有所想便停步说道“两位仙子此言差矣,陈某之所以时时行礼处处致谢,不全是客气,更多的是尊重。我上山多日,虽然没有出门,但也是见微知著。鹿央宫上同门和睦,常见笑颜,这是不分此彼导致。刚才一路行来见那丫鬟仆役,人人忙碌却无怨言,这是不分贵贱导致。门下弟子见到各位老祖前辈,没有惶恐,只有尊敬,是那老爱幼才导致少尊师。当然丁前辈是性格使然,为人直爽罢了。此间种种皆是门风高亮,理当尊重。”说此言后,他眼神明亮,身姿端正,望向大堂主位之上的那幅鹿央宫祖师挂像,遥遥一拜。
吕泠听此言见此情,第一次仔仔细细的打量身旁的这位陈公子,打量那清秀却光彩淡淡的侧脸。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余未的感受了,她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家族或者宗门才能教出这样一位谦谦君子!
此时的吕泠眼里有一抹明亮闪过,别人不知她自己也不知。
一身华美法衣的余未同样注视着岑镜涯的侧脸,她觉得公子身上的散发的光芒比她身上的法衣更炽盛,却舒服。如那润物春雨,严冬暖阳。
她更发现了岑镜涯耳垂上的那道伤痕印记,很淡,像是什么咬痕。此时的她眼里有泪光打转,别人不知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
大殿外的三人都听到了,也不是故意听的,境界修为不是摆设。
“刚才还说那小子对胃口,收回,满嘴马屁,肯定不是好人。”丁耳嘴上这么说着却是满脸笑意,在鹿央宫上实属罕见。
孟香岚瞧见丁耳那幅样子也是感觉新奇,开口赞叹道“这位陈小公子为人是真不错,这可不是客气话了。”
只有周巽听闻后沉默不语,一直望着远方云海,他想起了恩师与一些往事。那时他还是个像岑镜涯那般大的少年,鹿央宫开山初期,门中事务繁多,师傅他老人家处理不过来,身为他的弟子,他与另外两个师兄自然要帮忙分忧。
可他却犯了一个错误使鹿央宫在开山之初就与别的仙家交恶。当时门中的一位仆役是个上山不久的凡俗少年,做事不够分寸惹恼了一位金丹瓶颈境界的仙师和他的弟子,那弟子就要拔剑杀人。被他拦下,还顺手将那仙师弟子打伤,当时他也不知道那仙师弟子才上山修行不久。那金丹仙师就要出手,还好被闻讯赶来的师傅阻挡。
那天晚上,师傅把他叫去,两人坐于祖师堂外的石阶上,他以为师傅是因为白天的事生气要骂他,然而师傅却没有。
那天师傅对他语重心长的说“巽儿,世人都叫我们仙人,何谓仙人?不就是那上山之人嘛,也还是个人啊,还不是生于地,长于地,一样会痛、一样会老、也一样会死。既然都是一样的,就不能因为只比山下人多会一些神仙术法而自视高“人”一等。这样的人修不成真神仙的。”
当时的少年周巽也不知道师傅为什么要说这些就傻乎乎的问道“师傅,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啊?”
坐在台阶上的师傅就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不开窍的傻小子,师傅这是夸你呢,白天的事你做的没有错。”
之后他们三个师兄弟相继成长起来,师傅有意要挑选继承人来培养,最后却选择了境界修为最低的他。他当时也很着急,觉得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都担不起这份责任,劝师傅选择境界资质都要高于他的两位师兄,师傅没同意。导致那两位师兄负气,联袂离山再也没有回来过。
之后又三十年的时间,七十有余的他终于突破到了金丹境界,师傅传位于他后就下山云游去了,虽然当时他仍然不觉得自己有那担任山主的能力,可他没有办法不继承,因为他知道师傅心中有愧一直想去找那两位师兄。
时至今日他已继任山主位一百多年了,境界也停留金丹一百年了,虽已至瓶颈却一直突破不了,鹿央宫这些年里也未壮大一分一毫。
他心中有愧师恩已经一百年,直至听闻岑镜涯的那些言语。原来这么多年来,他未让鹿央宫多迈出一步,却也没有丢掉师傅最看中的东西。他第一次觉得,师傅当年没有看错人。
周巽思绪飘远,久久未回神。
身旁的丁耳和孟香岚却是如临大敌般看着周巽,因为周巽直接破入元婴境了。不仅是他们,鹿央宫上下以及周边仙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比那日岑镜涯引发的异像更加惊人数倍。
………………
宾客已至齐,鹿央宫本来给岑镜涯安排的是右侧宾客席第三位和左侧鹿央宫弟子席第一位,与余未和吕泠坐在一起。现在却坐于左侧鹿央宫长老席最后一位,这是刚才周巽临时安排,没给岑镜涯拒绝的机会。
如若在平时,鹿央宫突然多了一位年轻长老,各方宾客肯定会多有品论与猜测,只是今日山主周巽的意外破境吸引了所有目光,他这个“年轻长老”也就无人在意了,不过这正和他心意就是了。
觥筹交错两个时辰之久,宾主尽欢。如今周巽破境元婴之后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地仙修士,鹿央宫一跃成为二流上等仙家之列。各仙家老祖很快就告辞离去,要赶快回去宗门重新商议与鹿央宫的相处之道。
典礼结束后,周巽以及鹿央宫众老祖邀请岑镜涯去往祖师堂议事。竟然是想邀请他挂名鹿央宫祖师堂成为供奉,岑镜涯当然没答应,虽然他对鹿央宫确实很有好感,可他真没有兴趣去当那劳什子的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