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看着那个杀人犯，从自己眼前逃走。
他的右手按在配枪上，瑟瑟发抖，额头的冷汗一滴，垂在他的眉心。
杀人犯忽然转过头，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诡秘一笑。
瘆人！
杀人犯向他走来。
他想拔出手枪，可是枪像被黏住了。他两股战战，出了一身冷汗，大呼一声，终于举起枪来。但是却傻眼了，眼前的那个杀人犯换了一副面孔。
那是个女孩子，看不清面孔，但是阿来对她异常地熟悉。
“是你。”
“对，是我，听说你一直想抓我。”
“别以为你神出鬼没，我就没有办法抓到你。只要你还有偷东西的一天，我就有办法把你抓起来！”
那女孩“哈哈”大笑：“那你来抓我啊。”
阿来向前冲去，用力很大，不料却扑了个空。眼看就要掉入无底深渊，他的双脚用力一蹬，猛一下睁开眼睛。
他的额头上布满汗珠，右手边上倒着超人公仔。他呆了几秒钟，缓缓松了一口气，才想起来，方才做了一个噩梦。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梦到这个女孩子了。
他看了看时间，早上七点钟，挣扎着起床，准备去上班。
他走出房间，他的妈妈已经准备好早饭。
姚妈妈见他神情疲惫，心疼地说道：“你连着一个星期值夜班，昨晚两点才回来，才睡这么一会儿，就要去上班？”
阿来坐到餐桌前，姚妈妈把盛好的饭，放到他面前，问道：“你一个小民警，有什么大案子，需要你加班一个星期？”
“被抽调到刑警队。”
姚妈妈很无奈，但是依然不放弃，“工作上的事情我不管，但是这婚姻大事，你得听我唠叨几句。”
阿来低头吃着饭，听着自己亲妈的唠叨。
“相亲你也相了快二十来个了吧？跟你一块毕业的人，现在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你还是一个单身汉。”
姚妈妈翻出手机里的照片，一张一张划拉给阿来看。
“这是小徐，幼儿园老师，你嫌人家太幼稚。这是小莉，是个会计，你嫌人家戴眼镜，不好看。这是贝贝，初中老师，你嫌人家个子矮，会影响下一代……”
姚妈妈叹了口气，问道：“你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林雅琪那样的？”
阿来已经快速地把饭吃完，抹了抹嘴，说道：“妈，我上班了。”
姚妈妈跟在后面，嘴巴依旧说个不停。
“我可不喜欢这个林雅琪，眉眼里总是透着一股子狐狸精的味……”
阿来穿好鞋，逃似地离开了家。
他坐上公交车，掏出手机看朋友圈。林雅琪又发照片了，是工作现场照，配文如下：“十三怡客栈，室内装修进行中……”
十三怡客栈进行装修，聘请林雅琪为设计师。一想起，她工作的地方距离他的单位那么近，他就感觉到幸福。
他为她点赞，并留言：加油。
一会儿之后，林雅琪回复三个“拥抱”的图像。他开心地笑了，然后闭上眼睛，脑海里浮想联翩。
他希望，有一天，他可以做一个超级英雄。
超级英雄抓住了杀人犯，赢得了荣誉和掌声，然后簇拥着鲜花，走到了林雅琪的面前。还未等他告白，林雅琪便亲吻了他，对他说：“我爱你，我的英雄。”
想着想着，他自己就乐了。
不多时，阿来便来到了景区派出所。
他走进办公室，同事小赵正站着打电话，说话语气甚是焦躁，“您投诉我们也没有办法，抓小偷没有您想得那么容易……”
小赵挂了电话，气呼呼地喝了一口水。
阿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你的梦中情人？”
阿来一愣，说道：“噢，她呀。”
“她蛰伏了两个月，又出动了。昨天把一个游客的包给划了，十字交叉，两道口子。不是她，还有谁？”
“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小赵摇头，“这女的太狡猾。”他忽然戏谑地笑了，“阿来，你经常梦到她，是不是能给我们提供点线索啊？”
“别开玩笑了。”
“我说真的，你的绘像技术非常好，经常被刑侦技术队抽调，帮忙绘制嫌疑犯头像。她哪怕在你梦里露个脸，你也能画出来呀。”
两人正说这话，副所长风风火火地走进来，老远就问小赵，“昨晚那两个女游客打架的事情，你做好和解工作没有？”
“做了。”
副所长喝了口水，说道：“两人在街上又碰到一起，一言不合，又吵起来。我刚好路过，又全解了一番，女人吵架真是可怕。”
副所长这才注意到阿来，说道：“呦，阿来回来了？我听说，你帮忙绘制的嫌犯头像，帮了刑侦队大忙了。”
阿来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等着接下来的夸奖，没想到，副所长话锋一转，说道：“我知道你想立功的心情，但是，警察眼里没有小事，你还是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阿来像被泼了一盆水，给晾在了那里。
就在这里，有两个女人吵吵嚷嚷地进了派出所，你一句我一句，各不相让。
副所长傻眼，问道：“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
两人都争着告状，伸长脖子对着副所长，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一定要让副所长为自己伸冤。
副所长听着头都要炸了，他看了阿莱一眼，阿来心领神会。于是，副所长安抚了几句，离开了战场。
小赵偷笑着，走出了办公室。
阿来装作老练的样子，说道：“听说这已经不是你们第一次吵架了。出门在外，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他的话还未说完，其中一个扎着马尾，甩头的时候稍到了另一个的脸颊，那人立即翻手打下去，说道：“到了派出所了，你还动手打人。”
对方也不示弱，也动起手来。
阿来立即挡在中间，像只被绑架的鹰妈妈，免不了这挨上一下，那被打一下的。
他身子一横，挡在弱势的一方面前，大吼一声：“别打了！”
声音之大，震碎了所有的嘈杂，却来不及阻挡飞来的一只手。
“啪”一声，那只手便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脸上。阿来的头滚瓜一样，偏到一边，脸被戒指刮了一下，从耳朵根一直火辣辣痛到嘴角。
两人顿时傻眼。
阿来的头还偏在一边，正对着门。
他捂了脸，齿缝间“嘶”了一声，眼睛抬起来，却看着有个娉婷的身影，正站在门口。
他定睛一看，倒吸一口气。
正是林雅琪。
林雅琪笑道：“老同学，好久不见。”
他怔怔的，不动一下，问道：“雅琪，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没多久。”
阿来的另一半脸也红了，他放下手来，扯了一下衣襟，摸了一下鼻子，又抹了抹嘴角，生怕那会挂着饭黏子。
“你来干什么？”
“刚刚在来的路上，手机被人偷了。”
阿来感觉到羞愧，有点儿掩饰的意思，说道：“还有这种事？”
林雅琪看了那两个一眼，有点想炫耀的意思，把香奈儿包给他看，指着包底部被交叉划了两个口子，说道：“手机也不值几个钱，就是可惜了这个包，我才刚背了几天。”
那两个女人探过头来，其中一个大呼小叫：“这个包至少两万块起，就这么被废了，太心疼了。”
阿来莫名地看了林雅琪一眼。
林雅琪表情恬淡，默认了这个包的价值。
阿来有些心不在焉，观察着包上被划的口子。他摩挲着眉毛，强制自己回到案情上面，问道：“当时是什么情况？”
“今天游人比较多，在街上有人吵架，围观的人很多，把路给堵了。我很费劲地穿过人群，旁边有一家炒酸奶的摊子，我就买了一份。”
“你回想一下，有没有感觉可疑的人？”
林雅琪想不出来。
“比如一个年轻的女性，大概二十出头。”
“好像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在人群中撞了我一下，还跟我说‘对不起’。”
林雅琪失望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兴奋的表情，问道：“你能抓到小偷？你为什么会认为，小偷是年轻的女孩子？”
“你的包被划了交叉两道口子，有点像故意搞破坏。因为敢划包偷东西，作案手法很娴熟，没必要冒着危险，划两个口子……”
那两女人也听得入迷了，迫切地想知道结论。
“这名嫌疑人在所里有备案，我盯了她好久了。不过，一切还得调取了监控，才能下结论。”
那两个女人原本以为，他有什么夺人之见，原来只是依据类似案件的猜测，并没有什么高见。如果看监控的话，人人都能破案。
于是，两人的脸上写满失望和不屑的表情。
阿来瞄了一眼林雅琪，她也察觉到她们的神情变化，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仿佛在她们面前，替他不好意思一样。
阿来口干舌燥，大脑一片空白，没话找话：“我会尽快为你破案的。”
林雅琪恳求道：“我想找回我的手机，里面有对我很重要的东西。”
“我一定会给你找回手机的。”
林雅琪有些忧虑，带着卖朋友面子的语气，说道：“那拜托你了。”
其中一个女人忍不住，问道：“被小偷偷走的东西，还能被追回来？”
这声音像一只秋天夜里的蚊子一样讨人厌。
阿来强颜欢笑，对林雅琪说道：“我们所办案效率一直名列前茅，所以你放心吧。”
另一只蚊子的声音又传过来：“我才不相信能找回来。”
林雅琪看了那只蚊子一眼，脸上的忧虑似乎表示认同。但是，脸上却挂着客气的笑容。
阿来悄悄瞪了那两个女人一眼。
林雅琪走了。
打他一巴掌的那个女人，很不好意思，指着他的脸颊，说道：“警察同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赔偿您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阿来不安起来，伸手摸了一下脸颊，又肿又硬。他连忙起身，去照办公室的正冠镜。
镜子里的那个人，脸颊鼓出一块，像嘴巴里含了块糖。整个脸皮又肿又疼，留有清晰的指印。
方才他就是带着这张脸，一本正经地推理办案的。但是，结果和他的脸一样，不尽如人意。
他感觉好丢脸，暗下决心：我一定要向雅琪证明我自己！
阿来调取了相关路段的监控，看了两个小时，被问路者打断了三次，商贩与游客纠纷两次，游客丢失东西一次。
夜色已晚，他泡了一碗方便面，坐回到办公桌，眼睛盯着电脑不动，夹了一口面，就往嘴里送。
被烫了不说，还扯痛了伤处，他扔下泡面，捂着脸“哼哼唧唧”了半天。
忽然抬头，却看着林雅琪站在办公桌对面，手里提着什么东西，一脸尴尬地看着他。
阿来慌张起身，却失手打翻了泡面。汤水洒到键盘里，他急忙拎起键盘，却把倒了的泡面杯碰到了地上，剩下的汤水倒了他一身。
场面一度失控。
阿来恨不能找到地缝钻进去，但幸亏林雅琪不是那么娇气的女孩子，找来了打扫工具，手脚利索地收拾干净。
这就是阿来喜欢她的原因，长得漂亮，很能干，却相当接地气。
她拿来了一个小的药箱包，她经常出入装修现场，难免受伤，所以身边常备着药箱包。
她从里拿出来消炎药，说道：“一共两种，一个外敷，一个内服。”
阿来先把内服的药吃了，林雅琪主动帮他涂膏药，还不忘宽慰他，“刚开始会有刺痛的感觉，不过片刻之后，你就会感觉到一些凉意，会很舒服的。”
阿来的脸皮却是通红的烫。
“我想起，我们上学那会儿。你书包里也放着消炎膏，我们打球受了伤，你就会把药膏给我们用。”
林雅思露出怅然之色，嘴角有一丝嘲弄的笑意，说道：“那时候，主要是为了陈泽思，他喜欢打篮球，却很容易受伤。”
“对啊，他手受伤了，你就很温柔地给他涂药膏。”阿来有些局促，“就像……现在一样……
“我还记得，你会吹着他手上的伤口……”
林雅琪的眼圈红了，却绷着嘴巴，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已经在北京结婚生子，你现在还想着他吗？”
“恋爱七年，就算过了三年，那种被背叛的痛，怎么能说忘就能忘记的？”
“你应该走出来……”
林雅琪笑了一下，“我从今年开始相亲，慢慢能放下吧。”
阿来愣住了。
“你相亲？我……我怎么不知道……”
“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大肆宣扬呢？”
阿来很是颓然，但是，忽然间，眼前一亮。她既然开始相亲，说明他自己就有机会。
他开心地说道：“你的手机，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的。”
“这话你说过很多遍了。”
阿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不过，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帮我找回手机。”
阿来看着林雅琪，她的大眼睛里，依旧散发着无辜的光芒，亮晶晶的，犹如落进了星星。她的信任，让他激动不已，好像他就是她的超级英雄一样。
“我已经找到那个嫌疑人，女性，二十出头。不过，她太狡猾，戴了鸭舌帽，故意避开了所有监控，我几乎找不到她的脸部画像。”
阿来一脸自信，“不过，只要让我找到她一帧侧脸或者半脸，我就有能力画出她的全脸像。”
“你这么厉害？”
“我曾经帮刑警队破了几起大案。”
林雅琪有些不可思议，眼睛里跳跃着几许光彩，说道：“我们当时一起学美术，你没有走这条路，我还替你惋惜，没想到还是派上了用场。”
顿了顿，她补充道，“那时候老师就夸奖你，在他的学生中，你的素描十年内无人能超越。”
阿来憨憨一笑。
林雅琪的视线，无意间与他相遇，悄悄地交织。然后她的烟波一动，像极了一个媚眼。
林雅琪走后，阿来精神抖擞，坐在电脑前，一帧一帧，反复地看监控，眼神凌厉，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桌上的大水杯，里面装着浓茶，空了又续，续了又空。窗户边上，游人的声音渐弱，直至消失，传来了收垃圾的响声。
天毛毛亮，环卫工人打扫的声音“刷刷”而过。阿来眯着酸痛的眼睛，盯着电脑画面，太阳穴因发胀，而突突地跳。
突然的，他的眉毛一展，右手食指点下鼠标，监控画面定格。
那是一个模糊的半张脸，依稀清秀的样子。
阿来支着下巴，闭上眼睛，脑海里飘过“构图”、“面部特征”、“五官位置”、“肤色匹配”……渐渐的，他有了那个女孩的轮廓。
他连忙找来纸笔，开始画起来。
太阳升起来，外面的世界也热闹起来，阿来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阳光从玻璃窗照进来，落在那副画像上。
那是一个容貌清丽的姑娘。
关键，这个女孩子是单独作案。
现在的扒手几乎全是团伙作案，分工明确，各司其事，方能完成一起案件。
而这个女孩子，在短短五分钟之内，锁定目标，有计划接近。神不知鬼不觉地，就顺走了目标的钱包，还在包上划拉了两个口子。
阿来面前摆着两样东西，一张是被划开的包的照片，一张是那个清纯如水的扒手的画像。
“你是怎么做到的？”
此时的阿来，对这个扒手，充满了好奇。
他去了反扒大队，向他们打听这个扒手的下落。
人家告诉他，类似的案件有好几起，手法相同，但是嫌疑人没有落网。而且此人属流窜作案，行踪不定，几乎没有此人的信息。
不过，反扒大队建议他，去火车站打听一下，那里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尤其是扒手的天堂，说不定有所收获。
阿来先去了火车站附近的地下商城，那里是扒手销赃的去处，很多二手货物专卖店，都是他们的老主顾。
他装作卖家，一家店一家店地走访。
精明的店主专做熟人生意，所以没有上当，他一无所获。但是，因他拿了画像，向人打听女孩的下落，却引起了某一很有势力团伙的注意。
阿来有些丧气，准备坐公交车回家。
火车站附近，等车的人本来就很多。公交车一来，众人一拥而上，阿来被夹在其中。
他准备上车时，忽然间，一旁有个黑脸壮汉挤在他身后，而他前面的那个人却有些磨蹭。
他瞟了黑脸壮汉一眼，他胳膊上搭着一件大衣。他环视身后，还有三个人是他们的同伙。
他冷笑一声，心想，你们今天倒霉，偷到警察身上来。
他一心想抓个现形，所以并不着急。
他终于上车了，刷了公交卡，听着“嘀”一声响，准备往里走。但是司机很不满，很凶地说道：“没刷上，重刷！”
“我有刷……”
“重新刷一遍，你没听见吗？”
阿来只好再刷一遍，没有响。
“你交现金吧，卡里没钱了。”
阿来有些气不过，正想理论，可是想到身后一堆人等着挤公交，只好伸手掏自己的钱包。
他身后的那个壮汉说了一句：“坐错车了。”转身下车，而先前上车的那人，也从后门下去了。
阿来虽然错过了当场抓获扒手的机会，但是，他终于明白司机的用意。想必他常年跑车，对那些扒手都很熟悉了。
或许，司机知道那个女孩的消息。
阿来一路坐着公交车，直到终点站，车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司机见他不动，拿起扩音器，很职业地说道：“终点站到了。”
阿来走上前去。
司机警惕地看着他，直到阿来亮出了证件，方舒缓了面部表情。
阿来说出原委，司机表示，愿意配合他的工作。
阿来拿出那女孩的画像，问道：“你对这个人有没有印象？”
司机迟疑了一下，点头道：“有印象。”
阿来很是兴奋。
“大概是一年前，她在火车站一带作案。我们开公交很多年，谁是正经乘客，谁是别有目的，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姑娘是道上的，是单独作案，而且手法高超，我几乎抓不住她的破绽。”
“果然是单独作案。”
“十几年前的扒手都是这种练家子，现在都不常见了。不过，很奇怪的是，她还抓过两个小偷。”
阿来皱起了眉头。
“不是在我的车上。一个是偷老人的钱，一个是偷病人家属的钱，都被她当场抓住。”
“她竟然是个侠盗？”
司机笑道：“说来你也不信，以前的小偷也有良知，老人的钱，救急的钱都不偷，叫做盗亦有道。不像现在的那些小喽啰们，已经沦为彻底的下三滥。”
“你还知道些什么？”
司机想了想，摇了摇头。
阿来的心情很复杂，把画像折好，走下车，忽然想起有句话还没嘱咐司机。于是，直接绕到后门上车，却听着司机在讲电话。
“莉莉，你最近小心点，不止警察，还有一个团伙也在打听你……”
司机忽然察觉不对劲，慌忙挂了电话。但是，阿来印在车窗玻璃上的身影，已经一步步逼近。
“你知道她的下落？”
“我……我不知道……”
“需要我带你去派出所录口供吗？”
司机冷汗直流，过了片刻，方说道：“那个病人家属就是我老婆，她爸爸的手术钱，是我们东拼西凑的救命钱。如果不是她，我老婆的爸爸就没命了。”
“所以……你为她掩护？”
“没有，没有。我们认识之后，她从不在我车上作案，后来也离开了这片地方。”
“你确定？”
“她绝不会让朋友为难的，我绝对没有做过有违道德的事情。”
阿拉愿意相信司机的话，不过，司机对那女孩的评价，更让他感觉惊讶。
“你知道她的下落？”
司机摇头，说道：“我真的不知道。她从来不会说，一方面是为了保护自己，她单独做事，手法高超，很容易得罪有势力的团伙。另一方面也是保护她的朋友，毕竟不是一条道上的。”
司机脸上有一种无助的悲戚。
“那孩子说过，如果我跟她扯上牵连，可以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
阿来很冷静地说道：“你还知道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她的手机号码。”
司机呆了几秒钟，默默地交出了手机号。
阿来下了车，脚步也轻快了很多。
他掏出女孩的画像，司机既然能认出她来，说明他绘图很成功。
她本来就是画像上这个模样，但是，似乎多了很多有血有肉的东西。
阿来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好像已经偏离了原定目标，不仅仅想替林雅琪找到手机……
他给那个电话号码打过去，第一次被挂断了，再打过去，又被挂断了。他不放弃，打到第八个电话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喂，你是……莉莉？”
“对啊，听说你盯了我好久了，黄警官。”
阿来心头一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黄？”
那边的声音，听得有一种娇俏的味道：“我调查你，要远比你调查我容易得多，不是吗？”
“你接我的电话，是为了示威吗？”
“对啊。”
“你……我一定会抓到你的。”
那边的声音有点像撒娇，“那我等你来抓我哦。”
她想起什么，“对了，忘了告诉你，接你电话的这个手机，也是我偷来的。”
她像一个搞恶作剧的孩子。
“不过，难得今天心情好，我打算还给失主，算是送给黄警官的礼物吧。你回到派出所，就会得到销案通知。”
她甜甜地笑道：“因为我会告诉失主，是黄警官破的案。”
“不需要！”
“那你就来抓我呀。”
阿来觉得自己在被戏弄，却生不起气来。
阿来回派出所，路过“十三怡客栈”时，看着有一群人在门口围着，议论纷纷。
“是原配打小三来着。”
“听说还上床的视频。你说，现在的人可真是臭不要脸。”
“那手机可不能丢了，要不然被人传到网上，这小三的名声就毁了。”
“客栈老板娘厉害，所以小三也没太吃亏。”
阿来扒拉开人群，走到前面。
店门关着，但是从玻璃窗上可以看到，十三怡正拿着一条毯子，给林雅琪披上。而林雅琪正捂着脸抽泣，不好意思露出脸。
阿来把玻璃敲得“砰砰”响，十三怡看到是阿来，便给开了门。她和阿来是好友，知道他暗恋了林雅琪多年。
十三怡识趣地走开。
林雅琪坐在一个米色沙发里，头发乱糟糟的，人如皱巴巴的一张纸。
阿来走过去，蹲在林雅琪面前，听着她抽泣的声音，心痛难忍。
他想起上学时候，林雅琪和男朋友吵架，一个晚自习都趴在桌上哭泣。那时的他，恨不能将她抱住，用呵护婴儿的柔软，来劝慰她的心伤。
一定要安慰她。
他握紧了拳头，身子慢慢地前倾。忽然的，林雅琪抬起头来，她的脸上挂满泪水，看到是他，怔了怔，却正好一颗泪从大眼睛里滑落。
阿来温柔一痛，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林雅琪自然地依偎在他的肩头。
阿来激动难平，只能笨拙地将林雅琪抱紧。
林雅琪喃喃地问道：“你会保护我吗？”
“会。”
“谢谢你。”
阿来的耳朵红了，这一刻，他怀疑自己有了女朋友。
阿来把林雅琪送回家。
她住在非常高档的小区，一进小区门，阿来的自卑心理又开始作祟，脑海里反复飘过一句话：我配不上雅琪。
走到楼下，阿来说道：“你上去吧。”
林雅琪点头，却并不挪脚。
“今天真的是丢脸的一天，但是，幸亏有你安慰我。谢谢你，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我第一次觉得，你对我是那么重要。”
阿来睁大了眼睛，迷惑于林雅琪的话。
“也只有你可以帮我。”
“这一辈子，不管你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不顾一切地帮你。”
林雅琪眼睛又有了泪水，说道：“我不是他们说的那种女人，我受骗了，我根本不知道他有老婆……”
“我相信你！”
林雅琪含着泪笑了，阿来鼓起勇气，替她擦了眼泪，说道：“我相信你。”
“那我就放心了。”
阿来的心一阵激荡，原来她这么在意他的看法。
“手机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你放心。”
“我相信你。”
林雅琪带着与阿来同样的诚意，又重复了一遍：“我相信你。”
林雅琪上楼了，阿来兴奋地走了好几圈，仿佛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想起她最后对她说“我相信你”四个字，心中无限的温暖，从来没有一个人寄予他这般信任。
一定要找回手机。
他打消了回家的念头，转而去拜访一位退休的老警察。他担任了很多年的反扒大队队长，有多年一线工作的经验，说不定会给他提供思路。
阿来见了老警察，寒暄了几句，便递上照片，请求他的帮忙。
老警察仔细研究包上的口子，沉思了片刻，说道：“我想起了一个人。道上人称黄石大仙，作案手法跟变魔术一样。我抓了他八年，才将他捉拿归案。他神出鬼没，长时间休息之后，做的第一单案子，就会在包上留下这种刀口。”
“这个黄石大仙跟这个案件，有什么联系吗？”
“我不敢断定，他现在在监狱里，你去问他，或许能有收获。”
老警察给阿来面前的杯子里续上水，说道：“有一个动画片叫《猫和老鼠》，你看过吗？”
“小时候看过。”
老警察似乎想起了往事，脸上有一种悠长的笑意。
“当警察久了，总会遇到一个难缠的对手。两个人斗智斗勇，长年下来，对他比对枕边人还熟悉。当你从他的作案痕迹中，看懂他留给你的暗语。你顿悟的那一刹那，竟然会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可惜，我是警察，他是贼。”
“您是指，您和黄石大仙？”
老警察点点头，“他留给我的最后一条暗语是：自首。我便撤回了布控。果然，第二天，他便来自首。他跟我说，找到了女儿，不想再做贼了。”
“没想到，贼也有真情。”
“小伙子，这不是非黑即白的世界。人的情感很复杂，也很微妙。”
阿来在监狱里见到了黄石大仙，他并没有想象中的猥琐，略显苍老的脸上，有几分风流倜傥的痕迹。
他规矩地坐着，文质彬彬的样子。
“我听狱警同志说了，您有案子需要我帮助，我一定配合您的工作。”
阿来把画像给黄石大仙看。
他乍一看，有些惊异，思索了片刻，便摇头，似乎打消了一个念头。可是，又不放心的样子，一只手不安地在桌上敲打着。
阿来觉得有戏，便没有说话，把物证照放在一边。
黄石大仙瞟了一眼，大吃一惊，拿起照片仔细地端详。
“有什么发现？”
“她……她有多大年纪？”
“监控上显示，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好像这个人叫莉莉。”
黄石大仙呆呆地看着阿来，忽然笑了一下，食指挠着脸颊，痛苦地思索着。渐渐地，他的表情镇定下来，说道：“警察同志，我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
“你方才的反应，好像看出点什么？”
“这种作案手法，我比较熟悉。但是，我已经被关了十年了，这孩子太年轻，我不认识。”
阿来意识到，黄石大仙有所隐瞒，说道：“你入狱这些年，帮警察破了很多案子。因为表现良好，得了两次减刑的机会。如果你这次帮我，我会向上级为你写表扬信的，对你减刑有帮助。”
“警察同志，我真的帮不上忙。”
“如果你隐瞒不报，再发生更严重的事情，你能承担这个责任吗？”
“警察同志，我能帮你，是我立功。我帮不上忙，是因为我没能力。”
阿来无奈。
他有个同学在监狱里当领导，于是，他找到这个同学，希望他能出面，让黄石大仙多提供一些消息。
他同学向阿来咨询了案情，原来只是一件普通的偷窃案，不值当这么做，所以就搪塞过去了。
阿来垂头丧气地离开监狱。
半路上，副所长打来电话，因为他这几天总是旷工，把他好一顿臭骂。
他当时正坐在公交上，车上人不多，很安静。副所长暴躁的吼叫，隔着电话，全车的人都听见了。
阿来涨红了脸，斗胆挂了副所长的电话。
没想到，副所长的电话又来了：“你他娘的敢挂我的电话……”
“不是，不是，信号不好……”
忽听着，后面有个人“噗嗤”一笑，他下意识地回了下头。只见一个女孩子坐在后面，穿着宽大的帽衫，帽子把头遮盖了一多半。
这边，副所长在电话里发泄完，让他马上回派出所。
他连连称“是”。
正好车到站了，他身后那个姑娘下了车，并没有立即走，隔着玻璃看着阿来。
阿来有些异样，忽然想起点什么。
那女孩放下帽衫，他看清楚了，就是那个小偷。可是，公交车已经开动了。
那女孩得意地笑着，冲他招招手，还不忘给他一个飞吻。
阿来立即出示证件，让司机停车。
他跑下车，看向站台，那里已经没了女孩的踪影。他不甘心，四下里寻找，发现那女孩就在对面，他冲她大喊：“你别跑！”
那女孩冲他做个鬼脸。
路上的车川流不息，阿来一时没办法过去，而那女孩就乖乖地站在他对面，一动也不动。
那女孩好像知道绿灯秒数似的，路上的车停下来的前两秒，她拔腿就跑，阿来急忙朝同方向跑去。路上的车逐渐停下来，暂时遮挡了他的视线。
他横穿过马路，朝女孩跑的方向追去。
他追了一路，却没有发现女孩的踪影。他停下来，扶着膝盖喘气，突然意识到，他上当上骗了。
那女孩只是朝这个方向，虚晃一枪，他过马路的时候，她已经迅速掉头，朝相反的方向逃走。
真是狡猾！
他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他立即警惕起来，接通了手机：“喂……”
“黄警官，是我。”
阿来转过身，街上人来人往，没有可疑之人，他说道：“你偷了我朋友的手机，你最好把手机还回来。”
“当面给你吗？”
“什么意思？”
女孩“嘻嘻”笑了一声，说道：“总得当面给才行，所以，拜托你先抓住我。”
“你以为你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吗？”
“那你来抓我啊……”
“你……”
阿来两眼冒火，“我一定会抓住你。”
“不好意思，我耽误了你时间，你回派出所晚了，你的领导又会臭骂你一顿吧。”
坏了！
阿来懊恼不已。
阿来很晚才回到派出所。
他胆战心惊地走进办公室，准备等着副所长的臭骂。
办公室的地上蹲满了人，大概有十多个。
小赵和另一个同事正在挨个儿问话，记笔录。见他回来，大概说明了情况：两个偷窃团伙因为抢地盘打架，正好被抓了个现行。
阿来开始问话，他多了个心眼。因为是偷窃团伙，说不定认识那个叫“莉莉”的扒手。
他每问一个嫌犯，都会拿出画像问他，是否认识这个人。但是，每个人都摇头。
到了后半夜，小赵和另一个同事出去抽烟，透口气。
阿来继续工作，他面前的嫌犯好像是个头目。阿来把画像给他看，他“噢”了一声：“是她呀。”
阿来眼前一亮，“你认识她？”
“警察同志，能不能给支烟抽？”
阿来扔给他一包烟和打火机，那人点了烟，吸了一口，很享受地吐了一圈烟。
“这丫头得罪了大人物，那人在道上下了追杀令，要这丫头的命。”
“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得罪大人物？”
“还能怎么着？挡人家财路呗。”
“截胡吗？”
那人凑过身子，神秘兮兮地说道：“有一户人家死了男人，得了笔抚恤金。他们为了得到这笔钱，忙乎半天，最后却被这丫头坏了好事。”
“就这一件，不足以下追杀令吧？”
“你还挺担心这丫头的。”
阿来一拍桌子，说道：“好好说话。”
那人马上缩了脖子，说道：“好多件事情呢。这丫头仗着有手艺，太嚣张了。听说，就在这过两天就要动手呢。”
“你知道他们行动计划吗？”
“我哪能知道那些呢？”
“你知道那女孩的下落吗？”
“不清楚。”
阿来冷静下来，想到了一个方法，问道：“你所说的那个大人物，他的团伙在哪一带活动？”
“这个……”
“你被拘留期间，我可以让你过得舒服点。”
那人方说道：“在城中村那一带，尤其是马甸镇。”
阿来是这么分析的：盗窃团伙都有势力范围，如果那女孩总破坏那伙人的好事，想必也在同一范围活动，或者居住。
这个案子忙完，已经凌晨四点多钟。
阿来到值班室眯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件重要的事情没做，可是想不出是什么事，翻来覆去，睡不安生。
早上时，他被手机铃声吵醒。
是他在监狱工作的同学，对他说：“你那天见的那个犯人，说有重要的话对你说。”
阿来一个激灵，爬起来，立即赶往监狱。
他见到黄石大仙，只见他非常憔悴，人也很焦躁，跟昨天简直判若两人。
“警察同志，你一定要救救我女儿。”
“你女儿……”
“你昨天给我看的画像，是我的女儿，她叫莉莉。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她十二岁的时候。所以我一开始不确定是她，到后来也不敢相信是她。”
黄石大仙非常痛苦，“你昨天走后，我给我以前的一个兄弟打了电话，确认了她就是莉莉。这孩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个……真是报应。”
“你来找我，不是为了揭你女儿的底吧？”
“她遇到了麻烦。”
阿来心中一跳，终于想起来，那个困扰他睡眠的事情，就是莉莉遇到麻烦这件事。
黄石大仙跪在阿来面前，哭着说道：“警察同志，你抓了她吧。她被抓，总比被害好。也许在监狱里，她还能改过自新。”
阿来忙将黄石大仙扶起来。
“你也得告诉我，怎么抓她吧？”
黄石大仙犹豫着，叹了口气，把他所知道的莉莉的事情，全都告诉阿来。
傍晚时分，阿来站在一家烘焙店门口，从玻璃门可以看到，莉莉正在做蛋糕。
黄石大仙告诉他，莉莉住在马甸镇的姑姑家。阿来一路追查，终于查到了这家烘焙店。
她正常的工作，是个烘焙师。
她穿着白色制服，拿着裱花袋，认真地盘一个图样，根本想象不到，她会是一个小偷。
蛋糕做好了，她满意地一笑。
就是一个好看的女孩子。
她偶然抬起头，看到门外的阿来。阿来伸出手来，跟她打招呼。
她微微一愣，一点都不紧张，跟老板请了假，走了出来。
“黄警官，你最终还是找到我了。”
“跟我回派出所，我就不嚷嚷了。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有另外一个身份吧？”
她看了下时间，“我还有一个小时就下班了，让我守完最后一个班，可以吗？”
阿来心软，点头答应了。
莉莉进了店里，继续工作。阿来松了一口气，掏出一支烟，闷闷地抽了两口，却不知什么滋味。
阿来一支烟抽完，看向店里，不见莉莉的身影。他马上进店里，问老板：“莉莉在哪里？”
“她刚去卫生间。”
阿来稍微放下心来，忽又觉得不对劲，“你能帮我去卫生间看一下吗？”
老板一脸不乐意。
阿来没有亮出自己的证件，只是恳求道：“我找她有急事。”
老板这才去了卫生间，不一会儿回来，说道：“奇怪，人不见了。”
“有后门吗？”
老板点头。
阿来拔腿向后门走去，果然反锁的门是开着的。他快速地追出去，想当然地往大路的方向追了一路。忽然，他想起上一次的经验，于是向反方向跑去，钻进一个城中村。
那里是原先村子的小路，住户已经搬出，周围正在修路，里面被封闭起来。
这里一片荒凉，不见人影。
阿来拨通了一个号码，是黄石大仙告诉他的，是莉莉生活中用的电话。
电话意外地接通了。
“你跑不了的，最好跟我到派出所，我会为你申请宽大处理。”
那边很小声地说道：“我被人追杀，快来救我。”
“你在哪里？”
“我躲在一个拆迁的小二楼里，门口写着‘马甸镇诊所’。”
果然她是往反方向跑的，阿来刚才追过来的路上，就看见过这家诊所，就在不远处。
阿来一边往回跑，一边给刑警队的同事打了电话。
那边马上派人过来。
一路上，阿来并没有看到其他可疑之人。
他有点担心自己又一次上当，万一刑警队的同事赶来了，却扑了个空，他岂不是闹了笑话？
他到了马甸镇诊所。
两米外有一盏路灯，光线昏暗，看不清里面的情形。阿来怕打草惊蛇，所以抹黑走了进去，慢慢地上了二楼。
他小声说道：“是我，我来了。”
他听着角落里有响动，便走了过去。莉莉躲在一张椅子背后，冲他做“嘘”声，然后拉他蹲下。
阿来小声问道：“那些人呢？”
“有三个人跟着我，被我甩掉了。但是，我怀疑他们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就躲在这里。”
“我来的路上，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他们一定蹲守在各个路口，就等着我出去。幸好你追上我，要不然，在这里，我就是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我。”
莉莉笑道：“幸好你是个警察，刚才一定报警了吧。这回出警的速度，一定比平时更快。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
“我帮你抓住追杀我的团伙，他们身上有很多案子，足以让你立大功。但是，你要放过我。”
“这才是你接我电话的真正目的吧？一箭双雕，抓了他们，你就没了生命威胁。跟我做交易，你就平安无事。”
莉莉有些得意，说道：“这笔交易，你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你别自作聪明。外面在修路，万一发生什么事，就算能很快出警，警察能进来，也会很费事的。”
莉莉的表情僵在那里，她失算了一步。
外面传来走路的声音，听声音，足有三四个人。阿来挺身，把莉莉挡在身后，紧盯着楼梯口。
听着外面有人问：“你看着她跑到这条路上？”
“是。”
“可是，这么久了，她怎么还没跑出去呢？各个路口都有人，她插翅都难飞。”
“会不会躲起来？”
“这丫头狡猾得厉害，报告大哥，大家开始搜吧。”
这几个人的声音渐渐走远了。
莉莉紧张起来，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趁他们刚走，我们马上转移，万一搜进来，这是个封闭的地方，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就没有办法。我看着外面有很多路，万一被发现了，也能有逃跑的地方。”
两人走了出去，进了对面的一条昏暗的小巷子。刚走了没多远，就看到那几个人返回来，进了诊所里搜人。
莉莉拍着胸脯，心有余悸。
阿来看了她一眼，“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我的腿都抽筋了。”
“那你就别得罪他们。”
“可是事情落到我眼睛里，我没办法坐视不管。如果任由他们做坏事，可能就会让人家破人亡。”
“那你还要做扒手？”
“兴趣而已，借来玩两天，就还回去了。有些人不销案，就误以为我把东西卖钱了。”
阿来看着她，只见她笑着，娇俏的鼻子两侧，可爱地皱在一起，“我想做个黑暗英雄。”
阿来忍不住，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他的心情很复杂，既觉得她像个神经病，又觉得她很了不起。他忽然认为，她方才的那个交易挺不错。他当然想立大功，更想放她一马。
忽然听着一声大叫：“在那里！”
像撕破了宁静的空气，陡然变得紧迫而不安。
阿来抓了莉莉的手，拼命地往前跑。他是警校出身，跑步自不在话下。没想到莉莉也跑得很快，两人很快与后面的人拉开了距离。
他们转过几个路口，没想到跑到一个死胡同里。
阿来蹲下健步，双手搭桥，说道：“你踩上去，翻墙过去。”
莉莉二话不说，便踩了上去，阿来用力将她送过墙。阿来踩着墙上的空隙，费力地往上爬。莉莉探出身子来，伸手拽着他，“正好有一个沙发……”
那些人追上了，比原先又多了几个人。
阿来使劲翻了过去。
有个人吩咐道：“分头去追。”
这里是个院子，阿来在门口观察了一下，确定安全，才招呼莉莉往外走。
路口有一盏路灯，落下昏黄的光。
两人拐过路口，没多时，又一步步退回来。另一头也有人走过来，将他们困在中间。
为首的老大穿着黑T恤，脖子里套着大粗金链子，右胳膊上盘着一条龙。
“莉莉，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坏了我这么多好事，也该做出点赔偿。你放心，我不要你的命，你长得这么水，出去卖，肯定能赚不少钱。”
阿来把莉莉护在身后，说道：“我是警察，你带不走她。”
老大笑道：“警察同志，多亏了你，我们才找到她。你现在又想保护她，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着两人已经退无可路，阿来拉着莉莉闪进方才的院子里，马上堵住院门，把门栓插上，对莉莉说道：“快走。”
“一起走。”
“我是警察，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莉莉迟疑着。
门外踢得“通通”直响，眼看就要撞进来。阿来推着莉莉走到墙下，命令她，“快走，一会儿他们派人去那边截你，你就跑不了了。”
莉莉踩在沙发背上，翻了过去。
她听着门被撞开了，听到了激烈的打斗声。她不敢停留，拼命地跑着，一边跑，一边汹涌地哭。
她也听到了警报器的响声。
……
莉莉站在直通城中村外的大路上，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看到刚才追她的人，一个个被警察带着走出来，送进警车里。
她也看到医生抬出一个担架，上面躺着不省人事的阿来，被紧急送到了救护车里。
阿来立了大功，一人剿灭重大犯罪团伙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城市。他的病房里堆满了鲜花，医院外有大批媒体围聚，等着报道他的病情最新进展。
他真的成了一个英雄。
他一直梦想的东西，他都得到了。鲜花，掌声，荣誉，爱人。可是，总觉得心里某一个地方空空荡荡的，莫名其妙的失落。
一个月之后，阿来身体恢复过半。对于莉莉的事情，他没对外透露过一个字。
这一个月里，林雅琪都在医院照顾阿来，尽心尽力，任劳任怨，赢得了姚妈妈的好感，不停地在阿来面前夸奖她。
她成了阿来的新闻发言人。
往来的媒体，都来采访她，她不时提到自己的工作室。经过媒体渲染，她带着英雄未婚妻的光环，一跃成为著名室内设计师，工作订单多到接不过来。
这一天，林雅琪出了医院，上了自己的车，瘫倒在座椅上，点了一支烟，闭着眼睛，慢慢地抽着烟。
烟快抽完的时候，她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她惊得吸了一口气：“谁？！”
“别回头！”
她紧紧闭着眼睛，“我不回头。”
那人戴着手套，递过来一个东西，她颤抖着接过来。
“我看过你手机的视频和通话记录，你**很多啊，多亏你长着一张清纯的脸。你既然当了黄警官的女朋友，就乖乖地给我做个良家妇女。要不然，我会让你身败名裂。”
“你就是那个小偷？”
那人冷笑一声，“你如果敢伤害黄警官，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雅琪出了一身冷汗，一动也不敢动。
那人下车了。
过了好久，林雅琪睁开眼睛，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丢的那部手机。
她盯着手机，思忖良久，想出来一个办法。
过了两天，市局领导希望阿来能做一个报告，很多媒体也发来了采访邀请。可是，阿来以身体不便为由拒绝了。
林雅琪在姚妈妈面前敲边鼓，说了众多接受采访的好处。姚妈妈动心了，不停地劝阿来接受采访。阿来虽然很苦恼，但是听得多了，不免动心。
林雅琪也改变了对阿来的称呼，叫他“我的英雄”。
有一次吃饭的时候，她又这样叫他，他忍不住问道：“我真的是你的英雄吗？”
“那是当然，其实以一敌百，不过是匹夫之勇，你还有更英勇的事迹。”
“还有什么？”
“你的智慧，更让我敬佩。”林雅琪的眼睛里，有一种灼人的热情，“我知道全部的事情，你为了帮我找回手机，从一个女扒手为线索，直到最后剿灭那个团伙。”
那个女扒手……
阿来的眼神迷蒙起来，想起她笑起来时，可爱得皱到一起的鼻子。
“我觉得你的绘像技术，更值得报道。我看过一篇报道，有一个中国的警察，因为出色的绘像技术，还被美国的警察请去破案，最后名利双收。”
“名利双收？”
他笑了一下，风轻云淡。
林雅琪眼神一动，说道：“我觉得，英雄得有用武之地。你的技术那么好，不应该屈居在一个小小的景区派出所里，有更多的人需要你的帮助。”
阿来若有所思。
“如果这件事情宣传出去，有了难破的案子，自然想到让你帮忙，你会帮助多少人呢？”
阿来有点心动了。
林雅琪抚摸着阿来的脸颊，动情地说道：“不要浪费自己的才华，要不然，我都会心疼你。”
阿来握住了林雅琪的手，她顺手依偎在他的怀里，说道：“我更想让你得到应有荣誉。”
“我接受媒体的采访。”
“我替你安排。”
林雅琪安排了媒体，采访的日子一天天近了，阿来却烦躁起来。
到了采访的那一天，阿来打开莉莉的画像，看着一笔笔铅线勾勒出来的容貌，有着让人着迷的生动。
她是个贼，却有着侠义精神。她偶尔很坏，但是，大部分时间，在做一个黑暗英雄。
“我想做个黑暗英雄。”
他想起她说这句话，有这种不着调的天真，让他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脑袋。
阿来把画像举起来，与她的眼睛对视着，心中涌动着一万种美好，却有眼泪划过他的脸颊。
他遵守了与她的“交易”。
他成了英雄，他对她的事情绝口不提，就是想保她的周全。可是，最终他还是要将她“出卖”，他的心里痛苦万分。
这一刻，那些所谓的英雄主义，真的一文不值。
林雅琪推开病房的门，手里拿着几张纸，说道：“这是记者的提问，你提前熟悉一下。如果你有说不好的地方，我可以帮你润色一下。”
他抬起头，下了一个决心，“我不想接受采访。”
“人家已经准备好了。”
“你帮我拒绝吧。”
林雅琪勉强笑了一下，坐在他的面前，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民警。”
“可是，我不想做一个民警的女朋友。”
阿来惊异地看着她，她尴尬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你肯定介意，我赚得比你多。”
“我介意。”
“那你就接受采访，你一定要抓住这个让你名利双收的机会，而且坏人也要接受惩罚。”
阿来不认识她似的，问道：“哪个坏人？”
“那个女小偷，她是贼，她一定要受到惩罚。”
阿来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不会接受采访的。”
林雅琪怒了，“如果你不接受采访，我们就分手。”
阿来若有所思，说道：“那……就分手吧。”
“阿来，我不跟你开玩笑，我说到做到！”
阿来躺下来，把莉莉的画像藏在了被子里，一点点撕碎。到此为止，只有他见过莉莉的真实面孔，她是个小偷，也是个侠盗。
……
两个月后，阿来出院了，风头过去之后，所有的光环都渐渐褪去，他又变回了那个小民警。
姚妈妈一面逼他相亲，一面埋怨他没有好好抓住林雅琪。
他找过莉莉，但是她和姑姑已经搬走了，烘焙店的工作，她也辞职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阿来喜欢上迪士尼的动画片《猫和老鼠》，经常一个人看到深夜，笑着笑着，便若有所失。
有一天，他在街上执勤，走过“十三怡客栈”。
那里重新装修之后，于两个月前开张，生意好得不得了。十三怡和老板忙不过来，打算再招几个人。
窗前是半落地窗，挨窗的区域是咖啡店。
十三怡正坐在那里面试应聘者，看到他之后，与他淡淡一笑。
他微微笑了，然后走了过去。忽然的，他心里好像有口钟，“当——”响了一下，时间停顿了，他的大脑又空茫又清晰。
他退了回去，站在玻璃窗前。
那个应聘者，正是他魂牵梦绕的莉莉。他胸口一热，眼泪爬出了眼眶。
莉莉看着他，微微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