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谷园(九)
不一会儿,车队再次前行。照和的女婢说,贾午上了王导的牛车,王导则改换了骑马。
照和听着牛车外哗啦啦的雨声,想起了螳螂捕蝉的故事。
这么拖拖拉拉,来到金谷园的时辰自然玩得很。石崇得礼数有加,亲自迎道了庄园门口,又一路护送到为女郎们准备好的院子,才交由他的宠妾绿珠接手。
出乎照和预料,绿珠并非楚腰纤细的艳姬,而是一个年过三十的妇人,模样虽美,也早已过了盛年,举手投足之间绝无媚态,而是一个成熟妇人的气韵。
她见了照和与贾午,简单行礼寒暄后,就利索的安排女郎与众婢女、侍从这几日的住宿。照和自然很快的被带进了一间华丽非凡的女子寝室,一应事物,比贾府、司马王府都更奢侈精细。照和看着眼前一人高的大铜镜,以及镶嵌玳瑁的铜制洗手盆,想石崇富得如此放纵,就不怕一朝失势,全副身家都做了别人的嫁妆。
简单洗漱后,绿珠派来的仆人又问贵人是否要吃些东西,照和婉拒。旅途疲累,躺在床上不久她便睡着了。
梦里,照和来到一处她完全不熟悉的宫苑净事,手里拿着一卷训诂的杂书,嘴里念着字义渺茫的道文。忽然一个陌生妇人推开了净室的门,一边拉起她往外走,一边说:“他要杀你,快跟我走。”
谁要杀我,照和想。可梦里的她好像非常清楚是何人要动手,她随着妇人,穿过曲折蜿蜒的回廊里,一路见过的仆从嘴里都说着她很不熟悉的吴语。
“阿姊要带我去哪儿?”梦里的照和说。
那妇人明明说了些什么,照和却听不清楚,但梦里的她却听懂了。
两人一路疾走,进了太庙。
这是司马氏的太庙,庙里的排位上写着晋室皇族的尊号:高祖宣皇帝(司马懿)、世宗景皇帝(司马师)、太//祖文皇帝(司马昭)、世祖武皇帝……武帝是何人?坐朝堂的皇帝司马炎?后面还有从未听说过的中宗元皇帝,照和忽然警醒了起来,她很想再往后看,梦中的她却不再盯着祖宗的牌位,而是回头对那妇人说:“阿姊,你救不了晋室,我们天命已尽。”
“救得了。”妇人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铸满符文的长剑,提着剑走到照和面前:“阿文,我定使你再做一世琅邪王。你别怪阿姊。”
接着照和忽觉脖子上尖锐的撕痛,脑袋和身体似分了家,她怕得大喊,人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清早,心事重重的照和来见贾午,见她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昨夜睡得可好?”
“噩梦缠身,不曾好眠。”
“这院子许有邪气,我昨夜亦生了一个凶梦,咱们今日定要和主人说说。”
“你梦到什么了?”
照和想起太庙里诡异的排位,戏虞道:“梦到有人持剑要杀我。“
贾午听了此话,神色突变:“谁要杀你,你可认识那人?”
照和斜她一眼:“认识的紧,从八岁起,同吃同住。那人吃了酒,忽要杀我。你可愿为我伸冤?”
贾午听照和说得是她自己,松了一口气,转而嘲讽道:“我见不得你做下贱之事,不如一刀杀了你,全我二人情义。你怪不着我,若要谢我,亦不必了。”
“下贱之事……”照和觉得好笑:“我与名士清谈便是下贱,那你借用父兄之势,结交权贵又叫什么?”
“咱们两个不同。”贾午不耐烦的说:“你难道想不明白?”
“不同在哪儿?”照和心中酸涩:“我虽留着鲜卑贱奴的血,也是司马氏族人,你轻贱不得。”
“你在说什么呀!”贾午随手将身边一个青瓷花瓶摔在地上。
照和吓得一哆嗦,她忆起了贾午的刀,那柄刀逐渐与梦中陌生妇人手中的剑重合在一起,望向贾午的双眼中流露出惶恐求恳之色。
贾午似不忍看她,低了头:“绿珠稍后便要带你游园。你散散心,别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