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艹,别跑!”
一群县里的小混混大声喊着追在许正道的身后,愤怒的奔跑着
小四跑在最前面,一把抓到了许正道的衣角,险些把他拽倒在地。
前面面包车开着,赵明睿架着机器蹲在后备箱,许正道越跑越快,几乎追上车子,跑的脑袋后仰,外套顺着风飞敞着,脸上的汗几乎都快甩到摄影机上。
跑着跑着,跑过了菜市场的破棚子,跑过了广场上随风飘舞的红色旗子,跑过了露天台球厅,终究是跑不动了。
一帮小伙子在一群人异样的眼神里摊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像极了县里四处撒欢的野狗。
杀青了。
没有快乐。
剧组穷的办不起杀青宴,一拍完都没有伤春悲秋的时间就要赶回北京,器材还要在路上跑1600公里,耽误一天就是一天的租金,甚至连酒店多住一天的钱都没有。
许正道站在酒店门口送行,看着剧组工作人员装着器材装着行李,沉默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跟机员临走吵着要了两百,这是从首都机场到器材库的打车钱。大车司机找他报账,油钱数明显不对,其他的工作人员一副解脱的样子,窃窃私语着骂着这没点油水的伙食,骂着这低廉的工资。
这些随风而来的情绪几乎把许正道仅剩的那口气击的粉碎。
这不就是艹蛋的现实吗?
梦想和艺术有几个人在乎呢?
离开了那个监视器,发完了工资,自己就不在是老板,不再是导演,回归到那个可怜巴巴凑着钱做着梦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
这些人里面哪个拎出来不比他资历深,他这个可笑的片子也许都不配写到别人的简历里。
离别的伤感被磨的全无,他强行挤出了笑容说着些不会忘了大家的话,目送着一行一行的人上了车。
许乐也不知道自己站在这掺和什么,有些尴尬,却像扎了根一样脚没挪过一步。
赵明睿冲着几人点点头,说了保重。
欧阳楚楚拖着箱子出来,站在许乐和许正道的面前,眼睛还有些微红,就那么沉默着看着两人。
许乐插在兜里的手不受控制的颤动起来,沉默了会还是开口
“一路顺风。”
“嗯,那......再见了,大家再见”
她上了车在挥手。
故事里的姑娘坐上大巴车走了,现实中的姑娘也要走了。
许乐双手插在兜里看着两辆车远去,消失在路的尽头。
许正道像是被抽了筋一样泄了气蹲在地上抽烟。
两个男人各怀心思。
。。。。。
李宝贵带着几个人去了县城最大的KTV,谁也没说拍戏的事,只是唱着歌喝着酒。
小黄毛一声不吭只喝着酒,小四小勇起初还有些放不开,喝了几瓶猫尿也开始唱,两小伙子对这戏倒是没什么多深的感觉,只当是玩,什么星星飞虫儿飞翻来覆去,气的李宝贵一人给了一个脑瓜崩抢过话筒开始独唱。
许正道越喝越多,在一边大喊大叫,还跳起了莫名其妙的舞蹈,搂着许乐的脖子差点吐他身上。
“知道我这跳的啥吗?”
“跟你说,这叫浪漫,这叫艺术,这叫不为五斗米折腰!”
他稀里糊涂的甩着脑袋,拿着酒瓶左摇右晃,末了猛的回头问道
“这就是廖影帝白日焰火里那段,看我帅吗?”
许乐哭笑不得,嘴里连称帅,赶忙扶着去卫生间,许正道发着疯根本扶不动,扭头看了一眼李宝贵,这孙子正声嘶力竭的唱着我不做老大很多年,根本不鸟他。无奈只好踉踉跄跄的扶着进了卫生间,发现洗手台边上,赫然躺着小黄毛,吓得他都要去报警。
李宝贵嘶吼了半夜,又唱起了老情歌,从两只蝴蝶唱到新鸳鸯蝴蝶梦,大黄牙都险些蹦出来,后来唱着唱着都带了哭腔。
桌子上地上全是空酒瓶,也不知喝了多少。反正许乐就是看着他们从桌上吐到地上,再从地上吐到卫生间。
后来李宝贵也醉了,只剩下小四小勇面面相觑,不知道几个人发什么疯。
许乐拍了拍自己脑袋才有点清醒,掏了钱,和两个小屁孩把几个人安顿好才回了家。
许正道压根没睡,在空荡荡的宾馆房间坐了一整夜,第二天谁也没打招呼就回昆山了。
一切又恢复了老样子。
李宝贵还是混迹于麻将桌前,大抵是见识了拍戏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的社会地位也没什么上升,索性闭口不谈拍戏的事了,有人打趣揶揄他干演员的事还跟人吵了一架,偶尔见了许乐笑着打打招呼,很快没等过年就把兜里的钱输了个干净,听说回家去了,没了音讯。
网吧老板后来还是知道了拍戏的事,觉得许乐有点自作主张,给网吧找了一堆麻烦事,把许乐狠狠的骂了一顿让他以后不用来了。
小黄毛父亲打工回来了,看了小黄毛的期中考试成绩拎起来狠狠的打了一顿,小黄毛往常叫的全村都能听见,这回却没了动静,一声也不吭。
小四小勇打工的父母也回来了,听说许乐拉着他俩拍戏干道具,冲上门来就是一顿吵,说什么都打听了外面干道具一天好几百,群众演员一天也要一百,必须要把这个钱补齐,许乐什么话也没说抽了两根烟,按住了想要骂人的爷爷,平静的这个钱给了。
小四小勇挨了一顿打,从此也躲着许乐走了。
年过完了,这次似乎是历年回来的人最齐的一次,村里死了好几个老头老太太,天天都有吹锣打鼓披麻戴孝的。
许正道后来打电话拜年,说起电影的事一阵唏嘘,器材回北京之后还坏了点东西,赔了千把块钱,钱花了个干干净净,后期还没做。
欧阳楚楚也打了个电话,说些过年的趣事活跃气氛,后来两人俱都尴尬的沉默了,也没什么聊的就挂了。
一切都没变,好像又什么都变了。
又是一年。
。。。。
开春了,过完年的打工仔们陆陆续续的又往城里去了,许乐彻底没了工作索性连县城也不去了,每日就是练练拳,做做饭,翻些以前的旧书打发时间。
一日,老头的一个战友死了,打了电话过来,老头非要爬起来去八十里外参加葬礼,许乐骑了摩托给送了过去,老头颤颤巍巍的送了一百块钱,填单子的那户人家的孙子还把老爷子名字写错了。
回来的路上老爷子大发豪情非要再骑一次摩托,许乐拦也拦不住,一路心惊胆颤的回了家,回来老头就躺下了。
老爷子躺了三天终于清醒了点,爬起来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个存折,有十几万,原是在许乐拍戏之前就存起来的,有把地租给别人二十年的钱,也有自己存下来的,交代完钱的事老爷子泪眼朦胧的拉许乐到跟前,嘴里念念叨叨的说自己害怕像老三一样,死在家里尸体都臭了也没人知道,所以一直拽着许乐不许走。
许乐顿时崩溃了,哭的站都站不稳,老爷子再没交代什么,第二天就走了。
村里帮着张罗了葬礼,熙熙攘攘的来了一大堆人,有认识的不认识全都操办了,许乐一时间竟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什么也做不了,只好每日每日的坐在灵堂里看着黑白照片发呆,老爷子最后葬在了小银湖旁边,生前就说那里风水好,很是费了些力气才把棺材拉到后山去。
葬礼之后就这么恍惚蹉跎了半个月,支书实在看不下去,给许乐找了个在珠海一个电子厂打工的亲戚,让他跟着去。
如今能出去了,他反而不知道去哪了,就说自己考虑考虑。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想起那天欧阳楚楚问他的那句话,心里有股子冲动就跑到北京去,哪里都能打工,没有人照看着还能把自己饿死了?坐在院子里想了一夜,还是决定去珠海了。
他终于还是能出去了,却没有一点点的兴奋,在满夜的星光下,胸口疼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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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火车站。
山河县在陇东,离西安比兰州近多了。
“小伙子,去哪啊?票要不要?”
“诶,小伙子找住的吗?给你找个姑娘住不住?”
许乐扛着包满头汗,有些招架不住这些人的热情,只顾埋头走着。
西安真大啊,一个火车站的广场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
他没见过世面,见惯了大山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新鲜,宽阔的能有县城四个大十字大小的路口,冒着烟气的大公交,吹着哨子的交警,街边热气腾腾的肉夹馍,窗明几亮的加州牛肉面,目不暇接的喉咙直冒口水。
看着夹的肉有两个手掌那么厚的肉夹馍,许乐实在是忍不住了,心疼着掏出钱买了一个,真特娘的难吃,还是大口大口的吃完了。
咋还有这么多洋老外呢?
在火车站找着卖票的地方,咬着牙买了去珠海的车票,没舍得买卧铺。坐上车,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旅客逐渐从视野消失,他才恍然发现西安已经离他而去,过去的日子也离他远去,他根本就来不及回味这座城市的气息。
梦寐以求的离K县城,离开村子,真的走了却平添了许多落寞。
从一个陌生的城市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
珠海,多么陌生。
那里有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