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听说莫清音回来,四个徒弟也早已等候在旁,盼着与她见上一面。行至莫问殿院门外,就见江啸、童唤雨、尹松雪和韩昭立在院中央迎接自己。四人一见莫清音,立即单膝跪地行教礼,莫清音笑逐颜开,将他们扶起。师徒多年不见,又知弟子们各有职责在身,终日忙碌奔波,莫清音不禁打量着他们,想要看看他们的长进。
“师父,弟子猜到您这几天就能到,还让雨妹给您做了核桃酥。”江啸一激动,便说露了嘴。
童唤雨顿时明了,忍不住责怪丈夫:“原来你叫我做核桃酥是给师父吃的,还骗我说自己想吃,我就分明记得你从不吃甜食。”
尹松雪也反应过来,气鼓鼓地对童唤雨道:“你看吧,我就说师父最偏心大师兄了,只告诉他一个人自己的行踪,你们还怀疑我。原来最不老实的就是你家相公。”
“就是就是,大师兄不老实,骗得我们好苦。”韩昭素来喜欢起哄。
面对妻子和师弟师妹的“讨伐”,江啸无言以对只能赔笑。
这江啸乃莫清音大弟子,虽年纪只比莫清音小五岁,却是成熟稳重、虑事周全,一向得莫清音器重。也正因为对他寄望颇高,管教和培养就更严厉,对两个女徒弟,莫清音反而严厉不起来,总是呵护关爱。只是童唤雨自从嫁与江啸,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又形影不离,莫清音自然就对还未婚配的尹松雪更有机会关怀,便让众弟子以为她最疼爱和偏心尹松雪。
莫清音正欲给大徒弟解围,尹松雪与童唤雨迅速围立在她的两侧,一个说好想她,一个要说给她吃核桃酥,拽着莫清音的衣袖进了内殿,韩昭连忙跟上去,生怕被她们甩下。此刻的莫清音没了在南梁州练剑时的杀气和冷傲,多了一丝人情温暖和几分长辈师表的架势。
“师父,这次您可得安慰我一下,我替大师兄背了黑锅,又老被二师姐欺负。”尹松雪委屈申诉。
“师父刚来,你就又告状又撒娇的,怪不得凌云殿的某人对你死心塌地,着实厉害。”童唤雨笑道。
韩昭不忘起哄:“没错没错,阿雪手段就是高明。”
尹松雪听师姐师弟这番调侃,急得跳将起来:“你们俩又胡说八道,我哪有什么手段?就算有,也不会用在他身上。”
莫清音会心一笑:“你们说的是屈掌使吧?”
“就是他,师父。”韩昭见师父外出多年也知晓此事,虽是惊诧但转念一想,师父这般高人,知道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尹松雪一跺脚,扭身坐下:“哼!随你们说,反正不是真的。”
“屈掌使此人到是不错。诚实正直,虽然个头矮了些,样貌普通了些。”莫清音虽觉屈通奢样貌普通,的确不堪匹配尹松雪的如花美貌,但她认为男子重在品德与一份真心,且三徒弟尹松雪骄横任性、婆辣霸道,与屈通奢温和沉稳的性子倒是甚为匹配。
“师父,您怎么也听信他俩胡诌呀。老四就是个八婆,最爱胡说八道;二师姐找到大师兄这样的如意郎君,就要拿我来寻开心。那个屈老二,鬼才看得上他。我可从来没正眼瞧过他。”
“三妹勿要托大。”江啸见师妹使性子,担心她错失良人,更想纠正她这一身的坏脾气:“我莫问殿与凌云殿本就是一家,彼此都该相帮互衬才是。何况屈掌使为人忠厚秉直,对你向来关怀倍至、礼待有加,你不该出语轻薄,要是传到人家耳朵里,人家该伤心了。”
莫清音扫视弟子,目光落在江啸身上,不禁称赞大徒弟的担当与成熟:“你这个大师兄名副其实,平日有你照顾他们,为师当真放心。这几年辛苦你了,阿啸。”
听师父夸赞自己,江啸连忙起身行教礼回应。想起正事,问道:“师父,此次老教主的复仇指令,您跟弟子说说这其中的困难和要点。”
“兵法有云: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我们知道宇文泰是大魏丞相,手握军政大权,单凭这一点已经极难对付,何况还有其他未知情况,如果光是凭着一腔义愤冒然行事,结果很有可能一败涂地,甚至将整个灵鹤教都搭进去。”
“师父所言极是,这也是弟子担心的地方。在您回来之前,教主召集大家商量过一两次,如今您回来了,便可再与教主谋划一番,以策万全。”
方啸这番话,既表达了他对莫清音的无比尊重和信赖,又暗指教主计划不周,需再做调整之意。莫清音点了点头。一旁的童唤雨不忘拿出做好的核桃酥招待师父。其实莫清音与江啸一样,都不爱吃甜食,但童唤雨的拿手好戏便是做酥饼,于是常常奉献厨技孝敬师父、慰劳大家,莫清音每次都要在童唤雨充满期盼的眼神下,勉强吃上一些还要称赞一番。之前还觉得有几分为难,现如今与徒弟多年不见,心中挂念,这酥饼也变得好吃了些。
“师父,阿雪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尹松雪吐吐舌头道。
其他人也都不说话,一脸期待地望着莫清音,似乎知道尹松雪要问什么,即使没猜对,也想听听师父对问题的见解。莫清音扫视一番:“师父知道你们要问什么。你们想知道为何朝廷死了一位将军,老教主会下令让我等为其报仇。老教主与陈将军之间有何渊源,是吗?”
众人猛然点点头。莫清音沉吟片刻:“你们也无须知道太多,只要明白一个道理——为陈将军报仇如同为老教主报仇,老教主与陈将军是同一条命,明白了吗?”
众人站立,行礼齐应:“是,师父。”
“师父,陈将军是我大梁顶顶大名的将领,既然魏国胆敢派杀手行刺,那我大梁也可以派杀手行刺宇文泰,那宇文泰只是朝廷统帅,我灵鹤教高手如云,此次行刺,有何所惧?”韩昭满脸疑惑。
莫清音望向江啸:“阿啸怎么看?”
“回禀师父,魏国丞相宇文泰兵权在握、权倾朝野又正值盛年;而我朝陈庆之将军虽战功显赫、受人敬仰,但已是暮年且体弱多病,所以要刺杀他自然是比刺杀宇文泰容易得多。此次刺杀宇文泰若行迹败露,以宇文泰的权势和个性,势必倾力覆灭我灵鹤教,甚至牵连大梁。届时,恐怕就不只是一场私人恩怨了,而是两国战事,后果不堪设想。”
言毕,童唤雨、韩昭、尹松雪均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面相歔后又看向江啸。童唤雨眼神温柔,其中的崇拜与爱慕,全无隐藏。
韩昭喃喃自语:“竟有如此凶险!”
莫清音略有一惊,顿感欣慰非常。不想三年光景,大徒弟愈发长进,把自己心中思虑几近言中,赞许道:“阿啸目光长远、思虑周全,你三人今后要多多向大师兄请教,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就与大师兄多商量,切不可莽撞行事。”
“是,师父。”三人起手,异口同答。
从莫问殿出来,莫清音便去往丝锦阁和珠玑阁库房巡查,江啸与尹松雪同行。见两个弟子对商事了如指掌,贸易进展顺利,莫清音心情复佳,暗道:师父病况堪忧,复仇也凶险万分,此次回来皆是危要之事,如今阿啸与阿雪两阁经营良好,总算是有些宽慰。
到了戌时,莫清音挂念奚飞云的饮食起居,意欲回去侍候,便急行返回。待到房间,奚飞云已用过晚饭,正坐于书案后,拿着一封信发呆。莫清音走过去,坐在一旁,相询何物。
奚飞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信纸:“是子云曾经写给为师的书信。当年,豫章王叛逃大魏,使我朝军队溃散,损失惨重,我同子云一起斩杀魏军,连夜撤退。好在上天护佑,我们顺利撤回金陵。为护他平安,我受伤不轻,休养不久便回到教中。一个月内,他连续给我书信三封…”说到此处,已是泪眼婆娑,伤心之至。
“师父,徒儿可以看看这信吗?”莫清音好奇无比。
奚飞云将信递给莫清音,只见信中写道:
飞云吾君:彭城一役,生死之险,君护在侧,天将如也。汝重伤在身,暗自行离,吾之忧挂,无言可表。真情至性、高强武艺,皆令天下男儿汗颜。吾所学不才,所识不明,受汝之重恩,万难报答,唯愿飞云受神明护佑,安康体健,福报永罩,方可令吾心安。万望飞云君多加保重,勿以吾念。云之。
这封十五年前的信,至今保存完好,纸笺齐整,可见奚飞云何其珍视。那字字句句,表面上是陈庆之对奚飞云的感恩感激,却笔笔透露着他对奚飞云爱而不表、思念挂怀的复杂纠结内心。读罢此信,莫清音业已热泪盈眶,望着奚飞云道:“师父,若你们在陈将军成亲之前相识,必定是一对神仙眷侣,让那牛郎织女都羡慕不来。”
奚飞云拭去眼泪:“也许吧。他妻子也无过错,不过是一个爱他护他的寻常女子。我识他在后,若他休妻改娶,我自不介意。但若那样,他便不再是重情重义的子云。他是大梁的将军,为国征战是他的使命,为师与他每次相聚皆关乎生死。我们拼尽全力,既保护大梁,又关照彼此…”停顿间,奚飞云似乎无法支撑病体,呼吸大喘,面色愈发苍白。莫清音急急将之扶于床榻,盖上棉被,又命人倒来热水,好一会,奚飞云才又能继续说下去。
“方才说到哪了?”奚飞云苦笑道。
“师父说到和陈将军一起保护大梁,关照彼此。”莫清音抽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