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弦弯月光秃秃地挂在黑幕之上。秦王府火把晃晃,人影憧憧,一阵阵喧嚣自正院方向传来,隐约可闻兵刃之声。
“主子,主子!”初晴慌慌张张的声音。篱笆本睡得安稳,被她这么一唤,瞌睡去了大半。
“什么事?”
“灵韵苑遭了刺客,如今侍卫们正往偏殿寻来呢,娘娘速速起来吧,奴婢伺候您穿衣。”
篱笆便赶紧起了身,初雪帮她盘了个百合髻,斜斜地插了一朵粉紫的宫花。初晴取了一件藕荷色云纹裙伺候她穿了,又捧着她的双足,套上并蒂莲绣花的软底短靴。
待穿好衣服,整理好仪容,篱笆方才想起问:“秦王殿下……”
初雪回道:“听说殿下今夜并未宿在聂夫人处,因此并无大碍。倒是聂夫人……”
篱笆心一跳:“聂夫人怎么了?”
“聂夫人衣衫不整的便跟刺客打了个照面,混乱中连……连亵衣也被刺客扯破了,吓得生生昏了过去。谁知灵韵苑今夜伺候的奴婢个个皆是不懂事的,七嘴八舌地就嚷了出去。眼下殿下正气冲冲往那里赶呢。”
篱笆听得悚然,心里暗暗叹道,这聂夫人难道从此也毁了吗?初雪又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主子还是去看看吧?”
初雪说得不错,这种事是秦王府的家事,她作为侍妾,也不好待在偏院做个呆板人。何况现在人心惶惶,灵韵苑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想罢篱笆便唤了初雪初晴,手执灯笼便往灵韵苑赶去。
秦王府此时阖府已经处处张起灯笼,照得犹如白昼。有几波侍卫经过,皆是屏了气、垂了脸,悄无声息地矗立一旁,直到篱笆三人远远地走过了,方抬起头来继续搜查。
篱笆的偏院去到灵韵苑,尚需穿过秦王府的花园。篱笆见园中黑黢黢的并未掌灯,心里不禁暗暗叫苦。一旁的初晴灵机一动:“主子,要不我去叫几个侍卫陪同吧。”初雪眼里闪过几分不安,篱笆倒是觉得这是个绝好的点子,颔首道:“好吧,那你速去速回。”
初冬的寒气沁了上来,王府花园的湖面上笼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四处寂静。初雪提醒道,若是有个万一,高处会更引人注目一些,于是篱笆与初雪便移到凉亭,心急如焚地站着等待。突然,篱笆感觉身边初雪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手中的灯笼掉落在地,火烛荡了几荡。她感觉有个硬硬的东西顶着自己腰间,惊恐地转过头,却对上了一张蒙了面的脸。
“壮……壮士饶命!”篱笆瞳孔放大,摇摇欲坠,一急之下却蹦出了小时候过家家酒时的顽笑话来。
那蒙面汉子身子歪了一歪,用低沉的声音威胁道:“少罗嗦,你既是秦王府的主子,定然知道哪有密道出府。要命的话,便快些带我出去。”
篱笆闻到周围有淡淡的血腥味,煞白了一张脸去看倒在地上初雪。发现她只是被敲昏了,倒是面前这个刺客似乎受伤了。
“你,你受伤了。我不是什么,什么主子,我刚进府不久,连地下的这个婢女都比我熟悉王府。”篱笆怯怯道:“要不,要不你去我住的偏院包扎一下。并不算远。等伤好了再,再走。”
既然这里离偏院不远,绕开那些巡查的侍卫做个临时的藏身处,倒也并非难事。那刺客直直打量着她,似在探究她的话中有几分真,却听得远处传来铠甲之声,初雪此时也痛哼一声,似要转醒。
“你的偏院在什么方向?”
“西北角,听荷院。”篱笆急急一指。她知她本不该与这刺客有任何牵连,却不晓得为何本能地想要铤而走险。刺客点了点头,略一思索,猛地扯下篱笆颈子上挂的玉牌。篱笆捂住痛处:“你这是做什么?”
刺客晃了一下手中的玉牌,凉凉地说:“只是想让你明白,你若是存了害我的心,那么,你自己的名节也莫想要了。”
一阵呼啸声过,篱笆只见得一抹黑影往西北去了,不多时便融入了茫茫夜色中。初雪悠悠睁开眼,后颈的一阵疼痛让她蹙了蹙眉。篱笆扶起她来,哄骗她道:“你在亭子里受了风,昏厥了过去,现在可算醒了。”
初雪闷着头,心里却早把这前前后后掏摸透了。再看到篱笆颈子上一道红痕,秦王殿下赏赐的玉牌却不翼而飞了。心中一叹,跪下道:“主子,我知你事事瞒着奴婢。奴婢知道主子是个善心的。自进入听荷院那日起,奴婢心中便只有一腔对主子的赤忱。请主子相信初雪不是那种背信弃主的小人,万莫苦了自己。但凡主子有任何吩咐,初雪便是赴汤蹈火也是愿意的。”
篱笆见她神色坦然,眼神坚毅,心里涌起一阵感动与信赖。忙牵了她的手,把如何遇到刺客,那刺客又是如何威逼自己,并抢了她的玉牌之事一一向她说了。
那厢初晴带了几个侍卫,已经走到了亭子旁边。初雪一只素手,将灯笼交给初晴,欠身告道:“如此奴婢便回听荷院了。”
初晴奇怪道:“初雪,你怎地不陪主子去灵韵苑?”
初雪笑道:“听荷院如今只有夏末夏至并两个粗使丫鬟,若是进去搜查,岂不要把她们吓破了胆子?”
篱笆知她是回去善后,便笑着催道:“初晴,你便放你初雪姐姐去吧。我们也快些吧,再不去,估计明儿个整个秦王府都会传,我是如何拿乔称大的了。”
初晴吐了吐舌头,便跟在篱笆后面走了。
灵韵苑。
“殿下,殿下,你要为妾身做主啊……”
篱笆才一踏进灵韵苑内室,便听见聂夫人那凄惨惨的哭声。只见她鬓发凌乱,身上只胡乱地披了一件蛋青色曳地长衫,平日里妖妖冶冶的一张脸如今只见泪痕交错。秦王强压着怒火宽慰着整个人都腻在他身上的聂夫人,简王妃则拿着一方素帕擦拭着眼角,柔声道:“殿下,您看这可如何是好?聂妹妹生育子嗣有功,本不该褫夺封号的,只是这事已然传了出去,若秦王府没有任何举动,不是白白地落人话柄……”
篱笆行了礼,在末座上坐了。她左手边的是一脸漠然的谭芊芊,见篱笆落了座,便轻轻朝她点了点头。谭芊芊旁边坐的是钟杏儿,她似乎对聂夫人的这桩遭遇颇有些幸灾乐祸,却又竭力地在隐藏,交错在脸上,神情十分怪异。
秦王见数日不见,篱笆一双美目只顾着偷偷观察他的姬妾,不由得来了气:“成奚,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篱笆听得秦王突然开口,竟指定让她作答,急忙腾地站起来,装傻道:“婢妾刚从偏院赶来,什么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你大晚上的赶来灵韵苑做什么?难不成转了性子,想私下拜会韵儿吗?”
简王妃听他还是以“韵儿”称呼聂夫人,脸色不免难看了几分。篱笆却明白了几分,见秦王今日铁了心是要拉她到砧板上了,心一横,便道:“婢妾一介乡野粗妇,自是没什么见识的。殿下若非要婢妾说,那么婢妾也只能从命。若有说得不对的、不动听的,还请殿下、王妃饶恕婢妾。”
“说便说吧,哪那么多废话。”秦王见她一口一个婢妾,简直比老婆子还要嘴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殿下如今子嗣单薄,整个秦王府只聂夫人所出小世子一人。夫人如今若被褫夺封号,降为庶人的话,让小世子如何自处?再则,如果这时秦王府有所动作,不免坐实了外面的猜测,这传言只会更加不堪。依婢妾看来,流言终有平息之时,不若淡然处之。对外面的质疑,只说贼子误进了灵韵苑,迎面碰上守夜的婢女,惊了侍卫之后仓惶逃走。对那些目睹了今日之事的婢女内侍,只需下一道封口令便可。”
“好个“流言终有平息之时,不若淡然处之”!成奚啊成奚,你可真是个宝贝啊。”秦王眼里笑意渐浓,聂夫人闻言也哭声渐止,座上的人莫不用意外的目光看着篱笆。篱笆面上含笑,心里却暗恨得紧,这只狡猾的狐狸分明是想维护聂夫人,又不想寒了简王妃的心,便拿她当出头鸟推了出来。这下可好,这番话给他放了个台阶,为聂夫人了脱罪,却得罪了简王妃,以后的日子想是不好过了……
干坐在那里看秦王装模作样地安慰了聂夫人约有半盏茶时间,直逗得聂夫人眉开眼笑。篱笆坐立不安,这时余光看到初雪的身影悄悄闪了进来,知道刺客的行踪已经被她遮掩了下去,心里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