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阁。
“你说的可是真的么?”
“奴婢怕有疏漏,昨日便详禀了太后。太后派了沈太医秘密进府,扮作府里新来的医师帮她号了脉。方才沈太医告知,春华堂那位的确是身怀有孕了。”茜雪见太子妃怒气顿时卷上了脸,作势便要冲到春华堂撕了李淑人,不由得摇摇头。看来,上次御口面斥的教训,这位娇生惯养的翁主并没有真正地吸取。太后差了她进太子府,也正是因为极不放心这个任性妄为的外孙女,这才令她从旁辅佐。眼下形势大利,除了她们,太子府无一人知晓李淑人有了皇嗣,有的是机会在身形未显时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除掉。即使被人发现,也可推说不知。凭她蕊珠翁主的地位,即使被责骂几句,依然是稳稳当当地坐着太子妃的宝座。可眼下她倒是不管不顾地要把事情闹大,若真随了她去,让她如何下手?即使勉强得手,所有的嫌疑也是直指这沉不住气的太子妃。只要有心查,顺藤摸瓜之下保不准会事情败露,到时,谋害皇嗣那便是诛灭九族的大罪,饶是太后怎么宠她都保她不住。
茜雪心中一阵轻鄙,脸上却带了十分的恭谨:“翁主,李淑人这两月盛眷不衰,今日之事本是意料之中。若是要动手,翁主需得按捺住性子。最最要紧的便要先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若是让李淑人知晓自己的身子,定会小心提防,到时我们动手就失了方便。若是太子殿下得知此事,那便更难下手了。”
太子妃恨不得立时便把梨落生吞活剥了,但她也知道凭自己的脑子,估计是想到李淑人分娩那日都想不出什么好的计策,只得一腔怒火强压下去,期待地看着茜雪道:“说罢,我都听你的,不去闹便是了。”
茜雪微微一笑:“听说那李淑人屋里提了一个四等丫鬟,名唤翠晶的。这翠晶原在明珠阁做事,我见过几回,是个极蠢的。年纪又小,一团孩子气。”
太子妃听她提起这茬,脸色不免又沉了沉。当日她因那贱人在慈安宫遭皇上面斥,本就自觉丢了大脸,一直闭门谢客。谁知那贱人倒是打蛇随棍上,连她的丫鬟都不声不响地弄走了。虽然那个粗使丫鬟至今她都叫不出名字,但此事给她的羞辱却让她再难释怀。
“王福安那个老狐狸,给她拨去的那四个丫鬟,均是府里头等稳重的。谁料那李淑人目光短浅,因着翠晶与她要好,便要了去,倒省了我不少心思。”茜雪的嘴角得意地一提,“李淑人昨日院中作呕之事,她巴巴儿地去找膳房的张小六吵架,非说是早膳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若不是她愚笨至此,我怎会第一时间便知晓此事?”
太子妃先是恍然大悟,接着疑惑不定地问:“那么,姑姑是想从翠晶开始下手?断其臂膀?是沉潭?还是鸩毒?”
茜雪一阵无语:“翁主啊,若杀了翠晶,替补的那四位,哪一个是善茬?翠晶虽是她的臂膀,但她浑没脑子,只要利用得好,便是我们的武器。”说罢,她便取出一粒红色的丸子。
“这是什么?毒药?”太子妃先是一脸迷茫,随后领悟般地,“我知道了,姑姑是想让借翠晶之手毒死那贱人。”
“借翠晶之手不错,但不是下毒。”茜雪勉强收了收面部的表情,“南番使者前几日来访,送了不少珍稀的香料,皇上便赐了一些给太子。其中便有一种南红安息香,色泽朱赤,燃时清香袅袅,安眠效果极佳。今日我差人偷偷去库房的藏宝阁去取了来,幸亏太子还未赏人。”
太子妃往她手上看去,是一个精致的彩绘瓷盒,打开时芬香扑鼻,直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熨帖了。其色泽果然如上好的南红玛瑙一样,还带着美玉一般的润泽。
茜雪又把方才的丸子碾碎了,沫子洒在瓷盒之中,又用银针慢慢拨匀了。
“这便成了。如今仍旧将这瓶安息香悄悄放回,我们只要好生坐着看戏便是。”
看着太子妃依然不解的神情,茜雪扶额微叹。太后那般颖悟绝人,杀伐果断,生出嘉福长公主却是个胸无丘壑,只知一味骄纵的,却又偏生色厉内荏,软弱无能。嘉福长公主出嫁后十数年一直无所出,亏得太后凤威强压着,驸马才不敢纳妾。谁知三十多岁时,突然喜从天降,得了一个蕊珠郡主,自然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抱在手里怕摔了。宠得这蕊珠郡主,头脑比她母亲还要蠢笨,性情却比她母亲更加跋扈。对待当朝太子都能如奴仆一般呼喝,如仇敌一般诅咒,难怪日前连皇上也惹怒了。也就是太后护犊,太子谦和,太子府一直是她独大,这才能保她平安至今吧。
譬如今日之事,她已点拨至此,若是聪明的,早已参透其中奥妙。李淑人的一日三餐中,她已命人偷偷做了手脚。极微量的药物会导致李淑人夜不成寐,却能确保最好的大夫也查不出来。只要使得南红安息香的传闻顺利传到翠晶耳中,心急如焚之下,她定会为主子向太子求来。而在此之前,沈太医进府,太后亦有懿旨,若是确诊了喜脉,便将那颗东海圣药交与茜雪。此药无色无味,与南红安息香色泽极其相似。更难得的是,它不具有麝香红花之类的堕胎功能,也对母体的身体无碍,却能使得胎儿发育畸形。因为,此次若是令李淑人堕胎,只要太子恩宠尚在,她还会再有身孕,到那时定是层层保护,下手极难。但若使她在太子的精心呵护下安然度过这十个月,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生下怪胎,即使太子对她尚存一丝情意,帝后也定会为了皇家颜面,三尺白绫将她赐死。
到时候,即使查到这盒南红安息香,那又如何?香料是南番进贡,皇上赐予东宫,春华堂一等丫鬟翠晶护主心切便向太子讨了恩典。那么,是翠晶欲狠心害主?是皇上的君心难测?还是南番有不臣之心?
饶是再怎么查,也不会查到明珠阁头上。翠晶原来的确是明珠阁的丫鬟,却是李淑人亲口要走的。沈太医因十多年前受太后重恩,为能够专为太后效力,早已辞了御医之职,就算太子在前,也未必能认出他来。至于那天请平安脉的医师,早已挂印离府,哪里还找得到?
如今这太子府,当家主母无能,各位夫人淑人又无宠,奴仆们都各行其是,一团散沙。正因为各种势力都未成气候,她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便罗织起一张关系网来。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在太子府,大多数人用银钱都能收买。再挑出其中一些伶俐的,捏住他们的软肋,收做心腹,便可支使他们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这林林总总的事情,茜雪虽然与太子妃梳理了一遍,但也知道凭她的脑子,一时半会绝对消化不了。
罢罢罢,来日方长,待此事告一段落,再细细教导她吧。
月色如水照窗棂。
春华堂依旧是琴弦叮咚,梨落绸缎般的一头黑发垂落腰际,白皙的肌肤在月光和烛火的交相辉映中晶莹胜雪。自那日开始,太子便频频被召入宫。三日前皇上又传口谕,进宫后迄今已是三日,却还未回府。
这种莫名的心慌感觉,怎么会愈发强烈?
“翠晶!翠晶!”梨落唤道。
“娘娘有何吩咐?”翠晶从外室应着赶来。
梨落怔怔地看着桌上的更漏:“把安息香点上吧,我要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