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康国三年一度的会试就要拉开帷幕了。虽是隆冬萧索,京城却人头攒动,宛如阳春三月。秦淮河畔的十里脂粉街一片喜气洋洋,勾栏里的姐儿们足了劲儿涂脂抹粉,穿红戴绿,挣破头地抢夺出现在京城的陌生的文弱书生。
大康国各地年年举行乡试,乡试夺得前三才能参加会试。会试前百名,称为天子贡生,将会是官场上的一股新鲜血液。贡生再参加殿试,若是进入了三甲,那便是天子门生,日后前途不可限量。相传三年前的会试,有个窑姐儿因某书生家境贫寒心里生了怜惜,邀他做了入幕之宾,还拿出银钱来贴补与他。谁知那书生在殿试时竟然过关斩将成为了探花郎,被皇上钦点为文华殿大学士,那窑姐一朝慧眼识珠,被这探花郎赎了回去做了妾室,颇得宠爱。那探花郎本无子嗣,一年后那窑姐儿生了个带把的,喜得探花郎立刻把她抬为平妻。从此相夫教子,锦衣玉食。
烟花之地从来不缺乏这样的传闻。只是版本从贵妃到贵妇,不一而足。青楼的女子本就命运凄苦,为生活倚栏卖笑苦苦挣扎。不只是绝望之中编出这样的故事以给她们希望,还是真有其事。不管怎样,在这三年一度的大典里,连各院老鸨也消停很多,对底下姑娘做的这些事情,一般都是默许。首先她们不想得罪不该得罪的人。这些书生中,定然有一些会成为以后的官家老爷。有句话说得好,宁欺白头翁,不欺少年穷。她们怎么知道能够飞黄腾达的,是那个鲜衣怒马的,还是衣衫褴褛的?
再者,女人如花的年纪,不就是十七八九吗?若再大了,留着也是门庭冷落,还多出一张嘴的吃食。不如就在一朵花儿开得正好的时候,高价而沽。反正这赎身的钱财,可以买一堆漂亮的小女伢子了。
飘香苑的素影在梨落和成奚走后,迅速成长为了头牌,每日宾客盈门,梳拢费也是水涨船高,抬到了五百两纹银。老鸨王姨正在前厅招待铁半仙,帮她掐算着阁的黄道吉日。
清倌出阁是有讲究的,尤其是妓馆里的红人。若是日子不好,冲撞贵人不说,姑娘梳拢之后的前途也是一片黯然。尤其是素影如今是飘香苑撑门面的,若是一个不好垮了,这飘香苑也没有第二个梨落姑娘来救场子。
“……怎样?”老鸨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脸上挂着职业的谄笑。
“唔……”铁半仙摇头晃脑地掐指算了半天,这才给出一个回复。
“需得明日亥时,明月当空,正是水乳交融的好时辰。”
“这……这么急?”老鸨眼前一抹黑。“那您再帮着算算,下一个黄道吉日是……”
铁半仙瞟了她一眼,又装模作样地清咳一声:“那就得翻过了年,立春那天。”
“立春……”老鸨气绝。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谁知到了立春,这素影身价还值不值那么多。只得掏出酬谢银子送客:“多谢半仙指点,这里是五两纹银,烦请半仙收下。”
铁半仙也不推辞,掂了掂老鸨递来的银锞子,捻着山羊胡须便走了。
“砰!”
从前的落梨阁,如今的乐云阁,一只成色上乘的翠玉杯又被扔了出来,碎成渣滓散落在外面的院子里。
打扫的丫头摇摇头,又拿起笤帚簸箕迅速清理了残骸。是不是每个头牌姑娘的脾气都不好?从前的梨落姑娘也是,现在的素影姑娘也是。不过,梨落姑娘可从没糟践过东西呢,也不像这样无故责打下面的丫头,照她看来,这素影姑娘艳名不及梨落姑娘万一,论起心狠手辣的程度,倒是无人能及。
内室断断续续传来红儿凄惨的哭声。梨落走了之后,蔷儿自己提出来回到膳房做事。那红儿见素影蹿红速度势不可挡,以为是个高枝儿,央了柳儿把她弄到素影身边。谁知素影是个苛待下人的。自从跟了她以后,一不顺心便拿银簪子戳,拿床掸子抽。再去央柳儿,又丢不起那脸面,只得一日日地熬。
今日又为妈妈来跟她说梳拢的事。素影并非不愿梳拢,再者妈妈答应了梳拢费会抽两成给她。搁在平时,她自然是是千肯万肯的。只最近她不知从哪里听得风声,说她日前的客人柳家三少是内定的殿试三甲。那柳家三少自离了娘老子,一直厮混在飘香苑,整日胡天黑地的,哪有个天子门生的样子?架不住那素影动了心思,不去想这消息的可靠性,总觉得自己撞了大运,使尽浑身解数把那柳三少哄得晕头转向。到了现在这节骨眼上,让素影心甘情愿出阁,无疑是天方夜谭。
可老鸨是什么人?练就一副火眼金睛,一早看出来那柳三少是个纨绔子弟不成大器,哪里肯遂了素影的愿?素影又是气又是恨。气的,是自己处心积虑地做了头牌,今日这种场面,实在是自作自受。恨的,是梨落在时,从未见老鸨逼迫过她出阁,直到走的时候都是清清白白地走的。如今换了她,却是连消带打,连缓一缓都不能!
跪在地上的红儿脸颊已经浮起五指手印,素影还不解气,拿起妆台上挑香膏的银针便一股脑地往她身上戳去。红儿吃痛,又不敢躲避,便杀猪般地嚎了起来。正在这时,突然听得如天籁般的声音问道:“素影,这是怎么了?”
素影吃了一惊,这声音可不正是柳三少的。平日他总是晚上来,怎么偏偏今日白天就来了,门外也没有通报,竟让他看见自己这样的一幕。她尴尬地收回了手,挤出一丝柔媚的笑容:“公子怎么这个时辰就来了?”
柳三少皱皱眉,问道:“这丫鬟怎么了?”
素影拉了拉衣服的褶皱,尽量装作平静地说:“哦,没什么,这丫鬟偷了我一件重要的东西,我就是管教管教她。”
柳三少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又道:“我听说你明天要梳拢了?我进京数日,身上银钱也在这里使了大半,如今所剩无几,实在是出不了那五百两纹银。只恨我家远在千里,原本想与你赎身,便遣了小厮带了我的书信回去索要三千两银票,可这一时半会根本赶不回来。”
素影见他是为这事而来,可见待她之心不假,顿时心中十分感动。又听得他说:“原本我是想殿试之后便帮你赎身,到时候若是父亲肯的,我便娶你为妻,若是不肯的,我便纳你为妾,再徐徐图之。可惜明日一过,你便不是完璧。我柳家家风严谨,定不会让你进门的,唉……”
徐徐图之……素影满眼憧憬,仿佛看到了她阔太太的未来生活。退一万步讲,柳三少即使会试便落了第,那又如何?到时候跟他回乡便是。听说他们家是杭州府世家大族,跟了他下辈子照样享福不尽。如今,只需一点小小的投资……
想罢,她便从贴身的中衣口袋中掏出一把精致的钥匙,打开妆台的暗格,取出各色金银锞子点了,共折三百两纹银。又咬咬牙,拿出两套金玉头面出来。将这些捧了对柳三少说:“三郎,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三百两纹银,这两套头面去当了,大约有二百两。你今日便去,晚了我怕妈妈要加价。”
柳三少看到那堆金银,本是讶异,随后眼中便溢出感动之情,握了她的手便道:“素影待我如此,我又岂是薄幸之人。此生定不负娘子美意。”
一句“娘子”,叫得素影心花怒放。又取出脖子上的玉葫芦来,羞道:“相公,这是我的贴身物件,万望相公不要辜负素影才是。”
乐云阁的门缓缓合上。今晚,将会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