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讶异,欲再问下去,他却疲惫地闭了眼:“算了,不说她了。你是公主府的人,我想信你,可如何信得过你?”
篱笆摇摇头:“我既进了这里,便与整个秦王府休戚相关。王府若倾,我焉能独善其身?实不相瞒,和乐公主在宴会头一夜才寻得我来。我与萧贵妃一脉实无任何牵扯,至于皇后——那就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了。成奚一生只愿依附殿下。如蒙殿下不弃,我倒是可以为殿下出谋划策。”
“府中并不缺谋士。”他还是不相信她。
“哦?那请问殿下,府中的谋士,有可靠的眼线在太子身侧吗?”篱笆耐心地诱道。
“好笑,莫非你有?”
“太子新宠,淑人李氏。”
乍听得这句话,秦王愣了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不错,你与她都是一处出来的,自是有些私交。”
篱笆听得此话,心下盘算道,看来这秦王应该是查过自己的底细的。那么,方才说她是萧贵妃一党,多半是在试探。便带了冷意继续说道:“她与我不仅有些私交——她还是我的义妹。”
安王府的布置缜密而又细致,早将她们的出身之地、亲眷证人等一并安排了。秦王即使打探,也只能查到这一层,不足为虑。
秦王回想着当日公主府宴会上出尽风头的李青萝。宴会之后,他差泰叔去暗地调查过她们,来历倒是十分干净,均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小家碧玉,一个因天灾,一个因人祸便堕入了烟花地。只是既然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竟一个琴艺高超,纵观整个大康竟无几个出其右的;一个饱读诗书,谋略见识不逊于男子,这便有些新奇了。且泰叔查到她们的户牒与实际身份并不相同,似是调换过的。种种扑朔迷离,倒让他不敢相信她了。
宴会上原本见她羞赧可爱,不过存了捉弄她的心思,跟和乐公主讨来当个宠物来养。他已经婉拒了和乐和萧贵妃的多次“美意”,若这次还没有任何动作,只怕萧贵妃枕边风一吹,父皇便要帮她赐人进来了。更何况,李成奚的这张脸,他并不讨厌。
甚至,还有些隐秘的喜欢——她,与记忆中的她还是有几分神似的。其实细细想来,她的义妹李青萝的五官与那个人更为相似一些,但他实在不喜欢李青萝眉间的隐隐的戾气和眼中竭力隐藏的野心。反倒是她,一颦一笑间,竟有八分神似。
谁料她对他竟是没有任何兴趣,床榻间反抗不说,还跪求他莫要宠幸她……这让他分外挫败。他知道她在妓馆是个清倌,却不大信她丝毫未经人事,以为不过是欲擒故纵的伎俩罢了,便故意想冷一冷她。谁知这一丢便是几个月,她也不恼,也不急。他暗中观察着她,却是百般心肠。若是她如李青萝那般一心求宠,他倒是会对她失望,当做普通姬妾偶尔留宿便罢。如今无欲无求,视他为洪水猛兽一般,他反倒对她放心了几分——也许是潜意识里不想将她想得不堪吧。
前几日萧相获罪,她迄今依然无动于衷,想来不会是萧贵妃那一党的,而现在居然主动说起太子府的李青萝来,倒似真有归顺之意。
“李淑人如今盛宠,她为何要依附于你,依附于秦王府?”
“殿下可知我与李淑人为何要对调户牒?”
秦王一惊,想不到他还未问出口,她便主动坦白了。
“飘香院老鸨一向唯利是图。因了她的逼迫,飘香苑便捏造出了梨落姑娘的传说。梨落每逢弹琴必定落帘,世人都道是不愿琴技为外人习得,其实是因为有两人在支撑,我的长相,她的琴技。我们同病相怜结为金兰,再加上从前她救过我一命,我心里是把她当成亲妹妹看待的。她当日是被卖入府中,李成奚之名已经记载在飘香院的奴册上。而李青萝这个户牒却一直是良籍,只因当初老鸨只是收留而非卖身,已承认了不入奴籍的。我见她实在可怜,便把李青萝这个干净点的户牒给了她。我既已抛头露面,名节毁了也便毁了,好歹她还有自己的前程。谁料一朝被和乐公主看中,宴会上侍奉贵客也是情非得已。如今她在太子府并不好过。太子现如今虽还宠着她,但上有身份尊贵的太子妃雷霆手段,下有府中姬妾虎视眈眈,再加上她原来的身份低贱,不过是无根浮萍,早晚枯萎。”
篱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们二人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今世安宁。殿下若是觉得我们两个是有用的,待事成之后放我们归隐田园,成奚和青萝姊妹从此便供殿下驱使,绝无贰心。”
篱笆说的话,半真半假。她并不清楚为何当初三爷要将李成奚的户牒还给她,更不清楚为何要编这个漏洞百出的借口。按照现在的宿主身份,的确是户牒对调了。大康对于人口盘查并不太过严苛,户牒上仅记载户籍、户主、氏名等几样基本信息,按上罗印即可。如果没有作奸犯科,平日也不会去核对罗印真伪,因此她们户籍不对之事才无人知晓。
老鸨在她们进公主府那夜已被喂了虫蛊,再不会胡乱说话。至于旁人,对梨落姑娘一直是水中观月,再加上梨落此前也对她们多有提防,根本不知晓任何内情。只是不知道安王府对梨落下的又是怎样的指令。梨落如今已委身于太子,让她去算计她的夫君,真不知该有多痛苦。
突然见秦王又露出与平常无二的笑脸:“其他且不说了,成奚,告诉我该怎么扑消掉谣言吧。”
篱笆自觉诧异,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他的笑容有何不同,便径自道:“殿下既然知道是太子散布的谣言,便知一味隐忍是保不了命的。如今只是凤身,接下来会不会是龙腾?须知谣言是最厉害的武器,它如今正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一刀一刀刮掉您父皇的信任呢。”
“父皇不会怀疑我的。”他讥笑道。
“果真吗?还是殿下在自欺欺人?皇上是殿下的父亲,更是殿下的君王,所谓君心难测……何况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我听说萧相已被收审。您的皇兄太子已经动手了。待剪除了七皇子,接下来便是殿下您了。”
“我与太子乃是亲生兄弟,他怎会加害与我。你说的也太过荒谬。”秦王断然道。“以后不要再说这些了。我行事坦荡,原也不需要李淑人的任何信息。只告诉我如何消弭此次谣言便可。”
篱笆见他如此一说,便也不再勉强。帝王家的战争,她也在史书中读过不少。怀疑的种子业已种下,即使今日他竭力否认,往后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悄悄发芽。萧相的教训就在眼前,由不得他按兵不动。何况大哥说过,太子的确已经开始他的清扫计划了。
于是也不再相劝,只微微一笑:“上次我说过,淡然处之,以不变应万变。但是如若遇到有心之人刻意传播,谣言是不会消止的。此时若不想坐以待毙,便可用另一个谣言覆盖。秦淮河十里长街,以殿下之尊想是从未光临过,那里风光绮丽,连空气中都飘着胭脂香味,是京城一等人丁旺盛之处,畅述情怀的好地方。况且京中半数的达官贵人心中烦恼之时,都爱去往此处解忧……”
秦王似笑非笑:“你这是让你的夫君……”
说罢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哈哈大笑:“妙计!妙极!本王的王府还真缺一位女谋士,尤其是这么美貌的一位……”
篱笆赧然,又正色道:“成奚既是秦王府谋士,便请殿下莫将成奚当做侍妾看待了!”
秦王哪里爱听她的这些义正言辞的话,又作弄了她一阵,见她羞愧不已,这才心情舒畅地出了听荷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