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御医摇首不答,迅速地隐去了情绪,脸上恢复了医者应有的神色。梨落只见他先是两指轻抚上覆在她手腕的红绸,随后不自觉便加重了力道,最后又加了一指,沉吟了半晌,脸上现出疑惑不定的表情。
岳皇后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却还要撑着她宠辱不惊的中宫派头。耐着性子等到他的手指终于从红绸上移开,这才开口问道:“辛大人,情况如何?莫非脉象有异?”
辛御医揖道:“恭喜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淑人娘娘此胎乃是龙凤双生之象。”
太子闻言大吃一惊,下意识地环顾左右,见内监宫婢均已屏退,这才带了责怪之意低低道:“母后这是做什么?妄断皇嗣是否男女乃是诛灭九族的死罪,如此遗患无穷之事,怎能……”
龙凤双生,尤其是东宫诞下龙凤,对大康国而言,乃是极为稀有的祥瑞。岳皇后此时已是惊喜交加,哪里还把太子这番话放在心上,笑道:“我的儿,你也太过小心了。玉坤宫中的谈话你都怕泄露出去,天下哪里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地?这里只咱们四人,我们不说谁会知道?”
“不论如何,母后您也不该将辛大人牵扯进来。”太子见辛御医脸露踌躇之色,便担忧地问道:“大人方才诊脉之时耗时良久,如今神色又踌躇不定,敢问内子脉象有何奇怪之处吗?”
辛御医又拱手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请恕老臣医术微末。淑人娘娘胎相虽与常人大致无异,但脉象略有虚浮,对胎儿微有冲撞。老臣思肘良久依然不得要领,推测或者是因为母体羸弱,突然间有孕,使得母体本身的元气对胎儿的热气产生了排斥。”
太子松了一口气谢道:“内子体质寒凉,之前倒听府中医师讲过,谁知就有了身孕了。如今只是参汤鹿茸地养着,左右也能够将补一些。”
岳皇后这才发觉太子称呼梨落为“内子”,不由得心生厌恶。她虽然不喜太子妃,太子府中还有数位她赐予的夫人、淑人,偏生让这个来路不明、身份低微的李氏得了宠,还怀了长子。这么想着,她心里一阵不舒服,便又多看了梨落一眼,怎知越看越是觉得似曾相识。又想辛御医应是分辨出来了,便向私下问问他,于是笑道:“今日也耽搁大半天了,烨儿你公务繁忙,便速速回府吧。李氏,你也随太子一道回去吧。”
见太子、梨落告了退,岳皇后问道:“辛大人,你是否觉得这李氏的长相分外眼熟?”
辛御医一时未有应对,岳皇后见他脸色晦暗,又想了一想,恍然道:“我说呢。她的眉眼倒是跟怀昭皇后有三分相似。一晃竟过去这么多年了,那时候我们两个……唉,如今居然连她的容貌都淡忘了。”
辛御医听岳皇后提起先皇后,不由得喟叹不已:“娘娘只知李氏与怀昭皇后三分相像,却不知她与那位,竟有八分相似!当日她进宫时,皇上也才弱冠之年……”
太子将梨落送回春华堂,午膳也没有用,便出了府。这几月他行踪颇为匆忙,梨落早已习惯,也不留他,只遣了翠珑去请了齐月、秦芹并吴思思三人一起用膳。
太子府奉了王福安的命令,如今对春华堂是予取予求。膳房本是准备了她们四人各自的膳食,如今因梨落一时兴起四院主子齐聚春华堂,这可愁坏了膳房的管事。夏、秋、冬三院的吃食是决计是不能端上春华堂的食桌的,只得急急地命膳房赶制了翡翠八宝鸭、麻仁鹿脯、桂花酱豚手、盐焗鸡丝等主食,并重阳花糕、蜜饯橘瓣等几盘小食送了过去。膳房主厨自是叫苦不迭。
这厢春华堂觥筹交错,爽朗的笑声时不时飘出院外。齐月、秦芹因梨落身子沉重气滞郁结,便特意说一些笑话逗乐。翠晶是个没心没肺的,便也跟在边上混笑个不停。齐月见她憨憨的,又觉得她如此模样煞是可爱,又恼她忘记了自己平日里的教诲,不免绷住了脸,重重地咳了一声。
翠晶见她师傅发威,吓得吐了吐舌头,收了收心神专心伺候。
齐月这才又笑道:“娘娘有所不知,就这么一闹啊,那位尚书大人家的陆公子声望直接一落千丈。再加上三年一度的殿试结果揭晓,新科状元那叫一个文思敏捷、一表人才,如今交口相传,堪称京城第一红人。那些个深闺中的小姐,如今便心心念念只有那柳郎君,陆公子的种种好处早被抛诸脑后,成了明日黄花了。可见不该埋怨男人家妻妾成群,就连女儿家的心思啊,也是朝三暮四、喜新厌旧的。”
一番话说得连神色淡淡的吴思思也掩口笑了起来。秦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着插话道:“说起这个状元郎柳公子,倒也巧了——他是我一个远房表亲,小时候也见过一面的。”
三人先是奇怪,后又联想到二人均是杭州府人氏。齐月打趣道:“如此如意郎君,你倒未曾近水楼台先得月?难道是你那个巡抚爹爹嫌贫爱富得很,非得宝贝女儿嫁给咱们太子殿下才行?”
秦芹正欲解释,一旁的翠晶插言道:“说起状元郎啊,如今京城内大街小巷唱着一首童谣呢。说——春闺怨,状元柳,一朝离了杭州府。寒门苦读数十载,殿前封官万事足。万事足,往事休……”翠晶兴致勃勃地还欲念下去,突然意识到方才秦芹说是状元的表亲,便赶紧刹住了。
“怎么不念了?”梨落奇怪地发问。
“下面两句不太好听……”翠晶嗫嚅。
秦芹作势抬手抽她:“说便说了,吞吞吐吐算个什么。快讲,感觉腰间给人生生掐掉了似的。”
翠晶硬着头皮道:“醉花眠柳宿青楼,始乱终弃不知羞。”
齐月皱眉道:“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混帐话?既然是童谣,怎会有这种腌臜话?”
翠晶见她责怪,忙噼里啪啦地解释:“姑姑您在内宅或许不清楚,这童谣是有缘故的。前儿个有个秦淮河上的窑姐儿,写了万字血言的状子,大清早的便跑去衙门告状,控诉状元郎始乱终弃、还骗取了她多年的积蓄。您不知道,好好的一朵娇花弱柳,在堂上直把头都磕破了,最后哭的昏死过去。如今那窑姐儿已被收监,但那童谣也传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如今京城风向变了,人都道新科状元郎德行有亏,要京兆尹为窑姐儿做主呢。”
秦芹“诶”了一声,奇道:“我那位表兄虽然家境贫寒,也是颇有些风骨的。在杭州府时便已小有盛誉,断不会为区区一个窑姐的积蓄做出这等坑蒙拐骗的事。何况……”
“何况什么?”梨落、齐月、吴思思三人齐齐发问。
秦芹吃吃笑了起来,压低声音道:“我那位表兄嗜好男风。记得我十三岁上下,还听说他跟学塾的一位同窗关系亲昵,为了他还几番拒绝娶亲。——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对一个窑姐儿感兴趣?难不成那窑姐儿堪比天仙,有令和尚还俗的本事?”
“还有这事?”吴思思愕然道。
“那可不是!当时把他爹都气得七窍冒烟,最后拗不过还是随了他。我听说这断袖之癖是胎里带的,很难拗过来呢。”
四人感慨了半晌,又勒令翠晶不得散布外头的闲言碎语,这才又热热闹闹地动起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