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不听不想,就仿佛这世上的邪恶、混乱与堕落都不存在一样。
安叔是唯一能看穿我伪善面具的人。
而沈淑宁是唯一能理解我的人。
我并不想伤害她,甚至抱有一丝幻想,幻想她能随我一起离开,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开始新的人生。
但很可惜,她害怕我。那么她也是一个蠢女人。
她为什么不再对我笑了呢?
我从怀里掏出弹簧刀,在她嘴角留下第一道印子。她痛得大叫——我真该感谢她有一座大房子,有一些体面的邻居。为了保持体面人之间的相互尊重,房子与房子之间都相隔极远。即使我在这里将她分尸,她那些体面的邻居也是听不见的。
就在我想要在她脸上完成小丑的微笑时,她忽然摸到了床头柜上的台灯,疯了一般砸在我脸上。
我被这一下砸破了鼻子,她趁机抓起手机跳下床逃跑。在我抓住她之前,她扑进了浴室,并反锁上了门。
她一定怕极了,这可怜的女人,她的喘息声,牙齿打战声,隔着门板都听得清。
我找到了自己落在她卧室的工具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只短柄斧。它拿起来轻便,并且十分趁手。这是我在钱女士身上试验后得出的结论。
我用双手握住短柄斧,往浴室门上劈了第一下时,她开始在里面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叫。
第二下,第三下……直到门板开裂,缝隙足够露出我半张微笑的脸。
我朝里面看,发现她在用哆嗦得不成样子的手打电话,便好心提醒她一句:“你还是不要给安叔打电话了,来你这里之前,我去了趟鹏飞旅馆,跟他叙了叙旧。他现在大概不能接你电话了,他再也不能接任何电话了。”
我举着斧子,手起斧落,往那道裂隙上劈。好了,现在它够我伸进去一只胳膊,把反锁的房门打开了。
“你瞧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我工具袋里有一个小小的屏蔽信号的装置,现在你好像也不能打电话了。”
不必我提醒,她已经在里面发出濒死的、绝望的哭嚎。
我从工具袋里,翻出了那只从出生起就跟随我的小丑面具,慢条斯理戴在了自己脸上——不必怀疑,它就是挂在老家地下室的那一只,是父亲留给我的唯一财产。
我把短柄斧握在手里,打开浴室的门,走了进去。
母亲若看见我此刻的模样,一定会用轻蔑冷酷的目光看我,嘲讽我:“你真像你可悲的父亲一样。”
母亲说得对,我逃不出注定可悲的命运。
她缩在浴缸里,已经哭哑了嗓子,大张着嘴发不出一丝声音。人在面临死亡时的神情真的很奇特,属于她的表情则像个面瘫的老妇人,无助的、眼神呆滞的、半张嘴被划开一个血淋淋的笑,半张嘴在哭泣,被动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或许我们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被命运彻底打败的时刻。
我蹲下来,与她平视,伸手摸了摸她睡乱了的卷发,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尽量温柔地对她说:“对我笑一笑好吗?”
她当然没有笑,而是睁大了浓黑呆滞的眸子——那一瞬间,我在她眼里看见了火光,就像我十五岁那年在离家不远的街道上,亲眼看见我家的老屋被燃烧殆尽那一场。
她在看着我身后。我还来不及转头,就被后脑勺上一阵剧痛击倒了。
我连一声闷哼都没发出来,便跌倒在地。我的颅骨大概被砸碎了,头皮上的动脉在突突地跳,让血液从颅骨的缺口处淌到地板上。
我的视野被血染成一片鲜红。
在这片鲜红中,我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的沈铃。她用一只玻璃花瓶敲碎了我的脑袋,我倒下后,她又朝我脸上补了一下。
然后,她带着沈淑宁,脚步蹒跚地走出了浴室。我还记得那个下雷雨的夏夜,沈铃踏着雨水汇聚而成的水洼,从我家门口离去的场景。现在她也离我而去了,踏着我的血液汇聚而成的血泊。
她们在门外哭泣,那是死劫后重生的、快乐的哭泣声。这个故事终于有了一个坏人得到惩罚,而好人存活于世的标准结局。
我叹了口气,在地板上艰难地翻了个身,拼命想要看清浴室那扇小小的透气窗外的夜空。
夜空中还在飘着大雪。下雪的夜晚总是被积雪反射的光映得很亮。
我看着那些纷飞的雪片,脑子里最后的画面,是很多年前一场同样点亮了夜空的火灾。
暴雨还在下。
一道闪电撕裂了乌漆漆的云层,一瞬间,使未点灯的屋子亮得仿若白昼,也点燃了母亲眼中最后的光彩。
她倒在血泊里,染血的手指伸向我,失去颜色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呼唤我的名字。
雷声就炸响在耳畔,那般剧烈且愤怒。我扔掉手里沾满母亲与我的鲜血的刀子,用双手捂住耳朵,却止不住那可怕的耳鸣。
夺过母亲手里的尖刀,慌乱之下割破了她的喉咙,被她动脉里喷涌出来的鲜血浸透了头脸,也不过刚刚一瞬间的事。
哪里似乎起了火,烧焦味渐渐盖过了房间里的血腥气。
母亲的血快要流干了。她脖子上的伤口很深,很大,几乎连接了两边的耳际,像一个笑脸,小丑的笑脸。
她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她在叫我的名字,似乎在求我救她。
起火的地方在一楼,烟气已经从窗户里飘了进来。火灾会引来全镇的人,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我把将死的母亲留在了卧室,掩着口鼻跑到了一楼,在浓烟中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
我把父亲留下的小丑面具从墙上扯下来,塞进裤兜里,然后拼命跑,跑出了屋子。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并没能阻止火势蔓延。大火从房梁上咆哮着钻出来,照亮了整片夜空。
我站在离我家不远处的街道上,亲眼看着那座有地下室的房子,被火焰渐渐吞噬。我的手指伸进裤兜里,握紧了那只小丑面具。
那一刻,我真的以为自己战胜了恐惧。
——却根本不曾料想到,我注定被恐惧吞噬的人生,早在那一刻就注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