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等来青黛,桔梗却已经回来了,她虽然面色平静,眉梢却是微微扬起,看来心情不错。进了小厨房她便对我道:“初月,娘娘命你将这一壶玉醴泉给临清王送去。”
我吃了一惊:“玉醴泉,那不是传说中的仙酒吗?”
桔梗有些讶异地看我一眼,失笑道:“你年纪不大,知道的倒是不少。这也不是什么仙酒,只是酿制起来颇为不易,酒中所用的材料又是世间难寻,才取了这么一个名字。这酒还有另外一个俗名,唤作白玉龙膏。”
我细细地回想了片刻道:“苏鹗的《杜阳杂编》中有云:龙膏酒,黑如纯漆,饮之令人神爽。姑姑说的便是这酒吧。”
桔梗点了点头:“不错,正是此酒。不过饮用此酒该当用白玉酒盏才是。临清王素来爱酒,想必是知道的。”说着她睨了我一眼,微微笑道:“今日之事,临清王可是大大地帮了你和娘娘。娘娘将这么珍贵的美酒送给他,也是为了答谢他一片好意,你要明白才是。好了别说了,你这便去吧。”
目送桔梗离开,我想着要和青黛打个招呼,便在小厨房等着她。
下意识地从怀中掏出临清王给我的宫牌,但这并不是我的宫牌。
冷宫里的宫人与寻常宫人不同,大多都是罪臣的家眷,比起那些普通的宫人还要低了一等。所以寻常的宫人所用宫牌乃是实心的铜所制成,而冷宫宫人的宫牌却只是在寻常木头外面镀了一层铜而已。我从冷宫出来没几日,所用的还是木心的宫牌,绝不是临清王给我的那一块实心铜牌。
将宫牌微微抓紧,我能感到自己的手心渗出了滑腻腻的汗渍。今日是临清王救了我,若不是他,只怕我就是有千百张嘴也说不清了。皇上兴许还会顾念着萧贵妃娘娘的身孕,可是我的性命,却是真要断送在皇后殿里了。
他救了我的性命,我没有别的可以答谢他,想来想去,只能做一些点心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这一次做白莲糕的时候,有种好奇怪的感觉。这本是我最拿手的点心,如今做的时候,却不知为何手指轻颤,混杂紧张与不安,还有一丝淡淡的激动。
青黛匆匆跑来时我恰好把糕点和酒一同放入描画红漆木的圆筒形食盒中。这丫头手脚到快,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包好了两块青色缎子,一双麻布鞋和几色糕点。东西虽是简单,却也是她较为值钱的家当了。我指着那两匹花色简单的青缎子道:“这两匹缎子可是去年太后大寿时赏给合宫上下所有宫女的,你竟也舍得拿出来?”
青黛软软叹了口气:“我也只有这些东西拿得出手了。这两匹缎子虽算不上好,但是入秋后拿来做个背心里子倒也尚能抵御些风寒。冷宫清苦,只盼陈嫔娘娘能够熬过去。”
我见她说得凄楚,便拧了拧她的脸蛋安慰道:“好了,你也别伤心了。方才桔梗姑姑交代我马上去办事儿,你的这些东西便先放在我这里吧。我明儿个会做一些好吃的,一同给陈嫔娘娘带去。”
送走了青黛,我定一定心神,拿起食盒离开。
临清王尚未娶妻,虽然在外已有自己的府邸,却还是常被皇上和太后招进宫来一同用晚膳。按着眼下的时辰,他应当是在悦宁阁看书才是。
眼下正是下午的好时光,日头正上,清风顺道送来淡淡花香。悦宁阁建在上书房偏西的凝辉湖中央,四周被一叶叶碧绿的莲叶环绕,初夏时分,荷花只是盛开了零星几支,娇嫩的粉色被一眼望去无穷无尽的青翠半掩,低下晶莹水露。
要到悦宁阁便得划一只小船过去,我见那小船上并无人,只得将食盒小心地搁在小船的中央,拿起了放在两边的船桨。
可我并不是自小在水边长大的,幼时虽跟着爹娘去游湖过,却不是自己动的手。拿起那支船桨仔细研究了半晌,我又努力回想了一下那些船夫的手法,巴拉了几下竟也让我摸对了门道,总算使这小船摇摇晃晃朝湖心的悦宁阁飘去。
小船真的很小,也较为轻便,可是划了片刻后我还是累得气喘吁吁,双臂酸痛。
正在捶打着僵硬的手臂肌肉,突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我抬头一看,竟是临清王划着另一只小船,穿过丛丛荷叶朝我这里而来。
很快到了我面前,见是我,他微微一愣:“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急忙想要站起来行礼,谁料脚下的船却随着我的动作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见我一下子僵住了不敢动,他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别忙着行礼了,当心落到水里去。”
于是我只能继续坐在小船上道:“奴婢放肆了,请王爷恕罪。萧贵妃娘娘命奴婢给王爷送一壶玉醴泉来。”
临清王一听玉醴泉,顿时展眉笑道:“早听闻萧贵妃嫂嫂擅长酿酒,连皇兄也是赞口不绝呢,今日可有口福了。”
接过我手里的食盒打开,他拿出了玉醴泉,再看到那碟子白莲糕,神色突然便凝在了那里。
见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我不由地有些惴惴不安:“这……这是奴婢答谢……答谢王爷今日救命之恩的。”
他照旧是一言不发,目光移到我身上,凝神看了我片刻,突然伸出左手拈起一块白莲糕放进了嘴中。
慢慢地,细细地咀嚼了片刻,他轻声道:“真的很好吃。”伸手抹去了残留在嘴角的一丝残渣,他突然拎着食盒站起来,跨到了我的小船上。
见我手忙脚乱地向后退去,他笑道:“本王在悦宁阁里看书看得闷了,正打算出来歇息歇息。既然眼下你在这里,又带来了好酒和糕点,便陪着本王对饮一杯吧。”
说着他环顾了四周一圈,不知从小船的哪个角落摸出了两只白瓷小酒杯,略略惋惜道:“这玉醴泉本该用白玉盏来饮的,只是眼下也没有地方去寻那白玉盏,只能勉强你用这普通的酒杯了。”
见我不语,他突然轻笑起来:“你的手艺不错,本王瞧着你胆子也算不得很小,为何见了人总是一副缩头缩脑的样子?只因为你是……罪臣之后吗?”一边说着便一边给我倒了一杯酒,递到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