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那宫女将额头磕出了鲜血，玉城郡主却不顾她的苦苦哀求，很快便有侍卫上来要将那宫女拖走，我心一横，便闭了眼睛快步走上前，跪倒在玉城郡主面前：“请郡主娘娘大发慈悲，饶她性命。”
在场的人一下子都愣在那里，不意我会有这么一出。许久的沉默后，玉城郡主眯起了眼睛：“你又是什么东西，胆敢阻挠本郡主教训奴才。”
听她语调中有勃然的怒意，我只感到自己的心怦怦乱跳，不由地为自己的鲁莽行为生出一丝悔意。可是看一眼那宫女，她正眼巴巴地看着我，目光中满是乞求和哀凉。心不由地一软，她这个样子，像极了刚刚入宫时的我，无依无靠，如一叶浮萍，飘荡在寒风冷湖中。
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我鼓足勇气道：“启禀郡主娘娘，奴才们犯了错误，坏了郡主娘娘心情，被罚也是应该的。只是奴婢素闻临敬王爷宽和仁德，郡主娘娘女承父风，想必也是慈悲心肠。若是郡主娘娘能够开恩饶了她的性命，合宫上下的奴才们必定感念郡主恩德。”
玉城郡主沉默了片刻，指着满地的狼藉道：“那么这些点心该怎么办呢？”
我恭敬道：“奴婢愚笨，愿意重新为郡主娘娘做一份点心。”
玉城郡主扑哧一声笑出来，声音冰冷得如同落在硬地砖上的冰珠子：“好个大言不惭的丫头，这两道点心是我爹爹从西安带回的名厨精心烹调而成，你如何能够与之相较？”
我不语，却从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玉城姐姐不若让她试一试吧，这丫头可是萧母妃看重的，手艺好着呐，父皇吃了她做的点心也是赞口不绝呢。”
原来是毓敏公主晃悠悠地走了过来，经过我时，朝我安抚一笑。
玉城郡主看到毓敏公主，脸色微微一沉，施了一礼却不答话，倒是大皇子开口道：“既是如此，便让她试一试吧。”
玉城郡主听大皇子这么说了，不敢再反对，便道：“既是如此，你总该知道这两道点心是什么吧？”
我仔细辨认了半晌，趴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回郡主的话，一道点心是泡泡糕，还有一道……奴婢愚笨，无法看出，请郡主赐教。”
玉城郡主只是冷哼了一声，大皇子却是颔首道：“能看出这些已属不易了，这一道唤作酒酿天鹅蛋，是临敬王府中那位名厨的拿手好菜，便是宫里的御厨也难以做出。”
我心下微微有些疑惑，酒酿天鹅蛋听起来不过是最简单的一道菜式，如何会连那宫中御厨也做不出呢？却也不再多言，只道：“奴婢定然全力一试。”
大皇子带着我们一同去了与上书房连在一起的小厨房，那是去年特地新建起来的，专为在那里读书的皇子与公主们提供饮食茶水。
我低声让那个宫女去取些天鹅蛋来，她看起来似乎有些疑惑：“天鹅蛋……是指天鹅的蛋吗？”
我有些好笑：“自然不是了，天鹅蛋只是它的俗名罢了，那是紫石房蛤。”
泡泡糕的用料极为简单，只需要白面，猪油，核桃仁，糖玫瑰，樱桃，芝麻仁，白糖，冰糖和少许香油即可。这道点心真正考验人的是工艺，要经过烫面、制馅、油炸等几道工序，每一道工序有严格的程序，才能使油糕从油锅捞上来后，看上去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牡丹花，泡似银絮，白中微黄，晶莹透亮，酥脆香甜。要做好这道点心，需要极为娴熟的手艺，否则一个差错便会使点心失去美感与口感，无怪那玉城郡主只是看着我微微冷笑，一言不发。
我轻轻吁了一口气，紧张的心情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十年冷宫光阴，虽然空虚寂寞，却也比厚重的宫闱多了几许自由。冷宫里有一个废弃的小阁楼名为采桑阁，里面堆满了破旧的书籍，平日里因为霉味儿太重而鲜有人至。可是我却在那里发现了不少关于菜肴点心的制作书籍，其中便提到了泡泡糕的做法并有详细的记载。
因着好玩，也为了打发时间，我们便费尽心力将这些普通的食材收集了起来做这道点心，十年下来已做了无数次，实在是轻车熟路。
半个多时辰后，当我将装在水晶碟子里的泡泡糕端到了玉城郡主面前时，她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之色。毓敏公主微微笑道：“怎么样，我可没有诓你吧？”
玉城郡主轻哼一声：“搁在那里吧，接下来手脚快些，把酒酿天鹅蛋做好。”
那小宫女已经将天鹅蛋取了回来，趁着玉城郡主三人去了外厅喝茶，她偷偷将一个小纸条塞进了我的手中。
我打开一看，里面竟然密密麻麻地写了酒酿天鹅蛋的做法。见我有些疑惑，她悄悄道：“今日多谢姐姐救命之恩，方才阿静去找御膳房的周师傅要天鹅蛋时，将此事说了，这是周师傅要我交给姐姐的做法。”说着又指一指边上一个小小的酒瓮道：“这是御膳房最好的米酒，也是周师傅要我带给你的。”
我心下感动，不禁抚了抚她的肩头：“多谢你和周师傅了。”
她摇一摇头，眼中泛起薄薄的水雾：“不，是我要多谢姐姐才是。玉城郡主的残忍和跋扈是宫中人人尽知的，姐姐为了救我性命，不顾自身安危，此等恩德妹妹永远铭记在心。”
她的年纪不过十二三岁，五年前入宫时更是幼小。本该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年纪，却于一夕之间失去所有的富贵荣华，只身一人，独宿冷宫。她又尝尽了怎样的冷暖与炎凉？
看到她，我便想到了当年一样孤苦无依的自己，我一定要帮她。
她突然露出了稚气的笑容，擤了擤鼻子道：“姐姐，你在这里干活，我给你唱支歌儿。嗯——就唱小时候娘亲哄我入睡时唱的《西江月》吧。”
说着她便摇头晃脑地唱了起来，软软的声音还带着些微的沙哑：“凤额绣帘高卷，兽环朱户频摇。两竿红日上花稍。春睡厌厌难觉。好梦狂随飞絮，闲愁浓胜香醪。不成雨暮与云朝。又是韶光过了……”
我笑吟吟看着她闭上眼睛认真的模样，忽然便想起了娘亲。娘亲当年哄着我睡觉时，也唱过这首歌，一别十年未见，她的温暖怀抱却仿佛才刚刚离开一样。
娘亲如今怎样了，她老了吗，身体可还好吗？
想着想着，心头一酸，眼泪便落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