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南京
巍峨的钟山,气势非凡。南京比扬州多了许多厚重之气。
袁保庆对袁世凯说:“这南京是东吴的都城,明朝定都这里两辈儿,又搬往北京,就因为它地下紫气太重,命禄□□的人享受不住。所以,坐朝南京的没有一家能善始善终。你看,它龙盘虎踞,虽然埋了紫金锁压,也挡不住它昂首挺足。”
袁世凯说:“扬州是烟花之地,脂粉太浓了。大爷曾说过,年轻人在那样的圈子里是不好的,亏我们离去得早。马虎太坏了,差点儿把我带坏。”
袁保庆叹了一声,说:“不提他了。孩子啊,你也不小了,周瑜像你这般年纪,已统领水陆大军了,你可不要再胡混了。等我到了任,稳当住之后,无论如何要找一个名师来教你。再过些日子,我将世敦、世廉接过来。你们兄弟比学互劝,也像那高家一样,来个兄弟连捷进士。算算咱袁家,你二爷是进士出身;你两个堂叔,一个进士及第,一个举人;我也算个举人;就看你们几个争气不争气了。我也老了,咱们袁家祖坟被冲了,辈辈没有活过六十岁的。唉!”说着,他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袁世凯忙欠身为他擦泪,又为他轻轻捶着后背,满怀歉疚地安慰道:“大爷,您不要生我的气了,我要好好读书,也中上进士,为家争光。您别哭了,我再也不胡混了。”
牛氏在一旁也擦起泪来,劝袁保庆说:“别这样了。上任的路上哭泣不吉利,孩子知道了,会争气上进的,大人多想开一些吧。”
南京城刚沐浴罢一场细雨,一条石板铺就的路,被水冲洗得油光发亮,碧绿的青苔镶嵌在路边,远望去,如一条青龙在蜿蜒,直通向江宁府。
一抹夕阳喷洒向南京城头,绿树红楼之间,紫气氤氲,瑞王宅的紫燕依旧盘旋着,并未光顾那低矮的草舍。
袁保庆领着袁世凯望着这景致,叮嘱他道:“孩子,江宁自古就气象非凡,在这里住的日子久了,人会生出狠毒和狡诈。要学会驾驭这样的凶地,让龙尽管漫天腾,让虎尽管漫山跑。它们怕什么?它们都怕一样东西,那就是才学。有了才学,你才会变得绝顶聪明。整日瞎胡混,又如何能得到才学?我不是让你学乾嘉文人,把书烂在脖子里,而是让你读得懂天下的书。你却不读,又如何能懂?”
一条彩虹升起,架在城上空。一团云彩涌来,散开去,如一条飞舞的巨龙。夕阳映红了长龙,可以看得见,龙首正威武地昂起,一只爪正在龙颈下奋力撕扯起团团云雾,前后又有几只爪张开,龙尾藏在云堆中!
风起时,彩虹消失尽。漫空都是乌云,那巨龙在黑暗中蜷缩遁去,一切,都被黑暗裹挟着。
袁世凯望着袁保庆的脸膛,袁保庆不动声色,眼直射向远方的钟山。
钟山依旧屹立,如一头金毛狮子,在怒问漂满残荷的秦淮河,和远方奔腾的长江。
袁保庆的脸色渐渐变得灰暗。猛地,他大声咳嗽起来,直捂着胸膛,一口鲜红的血从他指缝中洒落,滴在青石板上,如一瓣瓣残花。
袁世凯的双眼变得通红,他大叫一声:“大爷——”直扑向袁保庆。
袁保庆晕倒了。
天空猛地响起炸雷,震耳地响,犹如万千兵马正踏过长空、无数的脚步正踏碎这疲惫不堪的山河!
袁世凯伏在袁保庆的身上,牛氏和一群人闻声而来,大家一齐把袁保庆抬进屋内。
雷声更猛烈!
袁世凯攥紧拳头,愤怒地望着天空,他好像听到有人正在漫空喊叫。
“忘了吗?你们!鸦片!”
“纨绔子弟!亡国灭种!”
“太平天国——”
过了一段日子,袁保庆的身体好转,袁世敦、袁世廉被他从项城老家接来。命中无子,他格外厚待几个侄儿,要他们在自己身边一起读书。弟兄三人相见,高兴得直跳。
袁世敦说:“凯儿,你长高了,可是你见识多,比我们早开了窍儿。若是在街上,单独地见了面,我还真是不敢认你哩!”
袁世廉说:“弟弟,人从山东府回家,都说你早已是文武双全,还会说京腔。你给我们说两句,好吗?”
袁世凯讲了在山东时月夜抢响马、欺骗孔先生的故事,接着说:“京腔是做官的人必学的。文武大臣聚在一起,南腔北调,谁听得懂?朝廷就让人学说京腔,大家说一样的话,这样就都听得懂了。中,赶明儿个我教你们,省得你们将来做官时再学费劲儿。”
当天晚上,弟兄三人住进一间厢房,说不尽几年不见的相思话儿。世敦、世廉给他讲老家发了洪水,如何坐在瓦盆中去邻村玩;又讲了土匪来攻寨,寨里的人如何用热开水浇得土匪身上都是泡;还讲了风水先生如何为家中选看洪冢洼宝地,等等。袁世凯则给他们讲扬州的茶社和小吃,讲自己与马虎如何火烧风雪楼、如何乱刀砍翠玲,又讲了扬州的瘦马。
袁世敦皱了眉头,说:“弟弟,以后万不要再讲闹扬州,那不是良家子弟做的事情。还是多读诗书,多学写文章,这才是正事。”
袁世凯笑了,渐渐听不见他们在继续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