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久没听你直呼我姓名了。”苏秦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她有一双出彩的眼睛，猫一样灵动却深邃，眼尾修长微微下垂。她看着窗外。碧空如洗，白云素洁，却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这份安定奔波一生、挥泪洒血。
真奢侈啊。
“别说那么多废话，你被调来南明市协助办案，是为了K大那起悬案来找陈晓楠，我师父的吧？”余将寤焦躁地拧开矿泉水瓶盖。
“…你师父摔下楼梯，脑溢血，在抢救，要不咱俩见一面？”苏秦紧了紧风衣。
余将寤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没救了。他死在幻境里，现实里也会死。
余将寤迟疑很久，这才回答。
“今天晚上七点半，老地方。我有你需要的消息。”
“关于这起悬案？”
“对。”余将寤咬牙。
“…搞清楚啊。你现在已经脱离线人身份三年了，你的所作所为要注意。”因为没有人会在系统内给你担保了。
“没到需要你教的地步，我守法遵纪而且还适应社会适应得很好。”余将寤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得了，我有事处理，到时候见。”苏秦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目光锐利地俯视下方的人群，如逡巡于自己领空的鹰隼。
自行车停车棚。
“啧。”苏得月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太坑了吧？解决这么难的幻境就这么点油水？”
沈枕知看了眼手里多出来的道具，“大部分应该到季梓手里了。他是第一个触发梦玉的人。”
“行吧，”苏得月无意间偏头，看见几辆警车，“哟？出事了？”
沈枕知看了眼那群身穿深蓝色制服的人的背影，“先走。回去再查。”
“……既然是同一场幻境的人，那季梓应该也在附近，你不想去找找？”苏得月紧盯着他，试图找出一点情绪破绽。
他失败了。
沈枕知连头都不转回来，径直往外走，“当务之急是把那群人先关起来审，至于季梓，他要是不想让你找到他，这一时片刻你就不可能找到。没必要浪费时间。”
“切。”
一辆灰色现代着急地开过，车技极好地避开了乱停的车辆和地上装饰，不一会儿就直接开出大门，不见踪影。
沈枕知脚步一顿，盯着那辆车的行踪，直到连汽车尾烟都消失在了空气里。
“咋了？这车挺狂的，好歹没撞到人。”苏得月抱怨一句，开始用手机打车。
沈枕知语气相当不悦，但仔细听里面还压抑着一丝激动，“你还没明白吗？把那辆车查一下。尾号是南X****0。那辆车和发生在医院的这起案子很可能有关系。”
“……这怎么看得出来？”
“这医院地形崎岖，车辆摆放不当，生人进来肯定要减速慢行，但她不仅开得快，而且还是自动嘀卡直接出门，说明她是内部工作人员。如果是内部工作人员，在这个非节假日非周末的时候，怎么会不上班直接离开？而且还恰好是在有警方介入调查的情况下？”
“而且警方调查时，一般会询问关键人物周边的人来获取线索，她又是怎么轻易离开还没有人盯梢的？”
“我不认为这完全是巧合，查那辆车的现任车主和这起案子的关系，一定会有收获。”
“你看清司机什么样没？”
沈枕知摇头，拧着眉，“没有。但大致看到是个女人，长发。”
“…我会去查的。”
沈枕知沉思片刻，开口道，“走吧。”
余将寤现在心情很糟糕，以至于根本没留意消除行踪，乃至自己已经被人顶上了。
她第一件事就是先请假，然后立刻开车回家。
老陈…你真的就要这么走了吗？
窗外的草木绿得让人觉得假。那种塑料一样的碧绿狂乱地向后飘洒，没有一个深秋树木的该有的样子。常让人误以为春天将至。而寒风依旧猎猎作响，温暖不过是个谎言。秋风如锋利的冰刀在手上刻下一道道入骨的伤痕，却不在皮肉留丝毫痕迹。
余将寤烦躁地把车停入自己往常的车位，走入电梯。
电梯等候间很昏暗，灯管年久失修，积满灰尘虫蝇，向下投出幽幽冷光。有光无热。像一颗死去的恒星。一撮违和的黑影静静缩在消防柜橱的侧方，恰好是余将寤视线的盲点。
余将寤本能性地扫了眼周围，忽然注意到什么，默默把手缩进口袋。
红色的箭头一格一格下降，数字不断变小。
叮——
—1层到了。
余将寤快步走入电梯间，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安然无恙地进了电梯，最后迅速开门进屋。
—1层的消防柜后。
黑影慢慢聚合，缩成一个圆形小球，变成一颗种子的模样，闪烁着漆黑的光泽。
一个浑身上下笼罩在黑色衣袍里的男子走进来，停在监控摄像头的盲点，蹲下身，仔细打量这颗种子，然后左手覆在其上，发出点点白光。
不多时，种子就消失了。
这名男子径直走出门，和一个住户擦肩而过，紧了紧身上的黑袍。
住户惊讶地一回头。
那个男人看起来很年轻，顶多二十出头。白发红眼，皮肤白皙得不正常，但是五官却清秀精致，是个美人胚子。
大白日的，一个白发帅哥出现在昏暗的居民楼地下停车场，实在是诡异。
白发男人敲了敲一辆深色SUV的窗，然后拉开车门坐进去，摘下了头套。
“怎么样？”前排开车的人问。
“……是情绪种子没错。‘伊甸园’那边要有动静了。”
“我刚才貌似还看见了个新入行的破梦者，用了劣质的药水遮盖纹身，隐约看出颜色挺特别。”
白发的男人看了眼自己手臂上湖蓝色的月桂树花环纹身，歪了歪脑袋，“哦。”
“……行吧。我的意思是想把她招进我们‘秋阳’来看看。”
白发青年看着窗外，“嗯。”
“你有没有听我讲话啊江挽澜！”开车的男人有点抓狂。
“好。”白发青年依旧看着窗外。
——我错了，我就不应该和江挽澜聊这种大事的。
以上是沦为江挽澜小朋友专属司机，秋阳首领魏谦归内心的最新动态。
家里。
幻境里三天现实中才一个小时不到，但那种疲倦是真实存在。余将寤没来得及休息，立刻上网查询有关破梦者的事宜。很可惜，整整一个小时几乎一无所获。
破梦者一行不能被世人察觉，所以谨慎一些倒很正常，但也不会这么绝，应该只是不能被普通搜索引擎发现而已。
或者是有其他进出口呢？
她想起之前王炀提过的论坛，于是再次开始搜索，只是不是用普通的搜索引擎了，而是之前为了线人工作而特意找人安装的专门用于搜寻暗网的引擎。
果然，不多时，她就找到了那个名为“昆华”的破梦者论坛，貌似还是官方认定过的。
余将寤点进去，发现那东西先要实名注册才能进入，还得接受关于进入梦境的一些提问检测是不是真正破梦者。
还挺严格。她想。
注册名字……
她迟疑片刻，打上去。
“苏秦的字。”
又经过两个小时的认真查资料，她总算大致明白和破梦者有关的事情了。
原来，破梦者是被梦忆之神选定的人。
梦忆之神可以操控人类的心绪、情感，它鼓励善念，严惩恶念，并且以人的善念为食，历来受破梦者尊敬。作为回报，它给予破梦者每人一块梦玉，抵挡来自外界的恶念情绪影响，包括情绪种子。
情绪种子由恶意之神产生。恶意之神以恶念为食，历来喜欢戏弄人类、欺骗情感、为祸人间。二十年前曾被国安部派人封印。但信奉它的人很多，因为它能满足人心底的龌龊欲念，所以不少人仍然崇拜它，背弃了梦忆之神，创立一个专门暗杀破梦者、传播情绪种子的组织——伊甸园。
看看破梦者内部最新资讯，就是伊甸园重新活跃起来，情绪种子传染性变强了。
情绪种子……
余将寤点开论坛大V“智真”的一篇科普加精帖，认真看了起来。
由恶念之神产生，分为种子期、孢子期和开花期三种。种子期最容易除去，一般是三个月左右会进入下一期，如果到了情绪种子开花都没有被除去，那么只能被绝望席卷，最后往往都是重度抑郁自杀而亡。这类事几乎不存在于破梦者身上，因为他们都有梦玉护体，难以寄生。
昆华……
据说是官方唯一认定的破梦者组织，目前已经被国安部收编了其核心成员。想要进去非常难，考核多，道德要求还忒高。
她向下滑动，看见另一个挺有名的破梦者组织——秋阳。
组织人数不多，什么前科履历要求不高，什么人都有，不过倒是自由些。
余将寤抱着手臂，陷入沉思。
破梦者面临加入组织站队是不可避免的，否则就意味着没有认可、没有权利，进入幻境随时都可能被暗算，而且资源方面也很欠缺。再加上破梦者每年必须有一次个人试炼，如果通过了会有极大提升，这个时候就看人多的好处了；试炼难度逐步增大，每次都会比试炼人的本身能力高一点，所以死亡率很高。
个人试炼虽然专属于某个人晋级，但也会有其他破梦者进来执行任务或者抢道具，所以有个组织依靠相当划算。
只是……选择的问题。
秋阳毫无疑问没有昆华强，无论是资源、人数都不如昆华，甚至有点走下坡路的意味。
昆华，的确很强。他们的首领据说才三十多，纹身已经是接近普兰色的深钴蓝色，而且极其自律，待人接物均严苛。可想而知，这样的昆华怎么能不强。
她看着电脑，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夜晚。
余将寤换了件棕色的长毛衣，里面套了件圆领白衬衣，穿着条深蓝色的加绒长裤出门了。
她照例在门框上粘了根不起眼的头发，然后下楼。
她和苏秦准备会面的地方是家饭店，老板是一起枪.击.案中的幸存者，被余将寤救下，然后苏秦破了案，关系挺好，不用担心走漏风声的问题。
饭店今天依旧热热闹闹，老板娘看见她进来露出会心一笑，“熟客啊！来，今个儿送您个特价菜爆炒猪肝，上楼吃！”
然后老板娘把她带上楼，趁没人低声说了句，“苏队已经到了，在最里面那间‘梅花落’。”
“好。”
余将寤推开梅花落的门，门内一张圆桌，只有一人，坐在最上的赫然是苏秦！
苏秦已经卸下了男装，换回原来的卡其色风衣和灰色高领毛衣，但仍旧有点冷，手指冻得发红。她的五官是一种中性美，就像高高在上的神祗，有些凌厉、侵略美，不近人情。
苏秦打量了一通余将寤，眯眼走过来，“头发留长了。”
“对。”
“洗手不干了？”
“三年前就不干了。”
“适应社会了？”
“废话呐。”
苏秦停在她面前两步远，露出一个诡异的笑，然后凌厉凶猛的一拳铺面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