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那桌的食客开始发难:“这驿站怎么回事?到处是行商子也就算了,连个大堂里都跟个蜘蛛窝似的!小二?你是官家的吧!把你上峰叫出来,这都怎么管事的?”
店家一听,偷偷地溜走了。
店小二气哄哄地走过去,那食客呵斥道:“我们老爷新官赴任,到了你这驿站,吃不好睡不好,把父母官糟践成这个样子,你可知罪?”坐在他对面的中年人就是所说的新官,正神情坦然地喝着茶。
店小二把毛巾往肩上一撂,“听你这口气,大官啊?”
“新任县令。”
“七品芝麻官,别给我摆谱,就算新任刺史来了,我叫他坐一号桌,他都不敢坐二号。”周围的商人暗暗窃笑。
小二又冷笑:“你猜里面的军爷,最高什么品阶?”
新任县令换了一副嘴脸,平声静气地说:“我们的意思是,这虫子太多了,麻烦扫一扫。”
“扫一扫?行!我马上来。”说完小二转身入内堂去了。
“哎呦,不好!”周围不少人端着碗直往外跑,鲍员外也着急地说:“你们带伞了吗?带伞了赶紧用上,晚了就后悔了!”说着自己也从行囊里掏出一把伞。
尉璞万分惊讶:“室内撑伞,这又是什么讲究?”
店小二举着长柄扫帚出来了,刘起马上明白怎么回事,赶紧翻出油纸伞撑开,“别问了,抓紧时间吃完吧!”
小二举着扫帚,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悠哉游哉地来回走动,灰尘蛛网絮絮直落,屋内尘土飞扬。屋内的食客纷纷撑着伞,狼吞虎咽吃着朝食。
新任县令可没带伞,桌上的面已经变成了胡椒面,他和他的友人都是满头的白霜,相对无言。
小二扫完之后,刘起和尉璞才舒了口气。
尉璞无奈地收起伞,对刘起说:“这狗屎县令,官比你还小,官威也忒大了!害我们吃个饭都不安心。”
鲍员外听了这一句,身子吓得抖了一下,惊问:“二位也是赴任的新官?呦!那我刚才说了那么多朝廷的胡话,真对不住啊!您二位就权当我刚才在放屁好了,不堪入耳!不堪入耳!”
刘起道:“不打紧,有抱怨才好,抱嘴炮大多了,也能抒发怨气。怨恨积累起来才更麻烦。再说了,我这官就是专门听怨气的,别人都不愿当,才委派给我。”
鲍员外试探着问:“专门听怨气的官,是不是监察一类的?”
“对。”
“敢问大人去哪儿赴任?”
“青州。”
“青州?那地儿穷啊,我虽然没去过,但那儿官油子多,大人新官赴任,可要留神啊!”
“你没去过青州,咋知道官油子多?”
“这多明显啊!越穷的地方越有鬼,越有鬼的地方越穷。你往东走,那些锦绣之地的官府倒好打交道一些,越往西走,穷乡僻壤的,那里的官吏够你喝一壶的。”
鲍员外又道:“不过,一物降一物,我也第一次见像大人您那么年轻的监察官,说不定朝廷也是这么考虑的,年少张狂,反而捅一捅那些老油子。
大人,要去青州的话,从这里改走水路更快一点,祝您仕途一帆风顺,小的还着急买卖呢!就先启程了。”说完,鲍员外一边讪笑着,一边挎上包袱,朝他们拜了拜,赶紧溜着走了。
刘起和尉璞听从了鲍员外的建议,改走水路。
“璞子,你吐完了吧?前面就到青州了。”刘起悠哉游哉地靠在船舷上,看着河景。只见黄河浊浪滔天,越往上游走,水流越急湍,船时不时被水流冲击得直打转,看得刘起胆战心惊,船家倒是淡定得很,打转了也不管,总能找到船头方向继续走。
尉璞边吐边问:“没办法,我是头回坐船——咱们这趟去青州,主要是为了什么事儿来着?”
“左相说了,青州赈灾花费翻倍,却丝毫不见成效,所以派宣抚使去刺一刺,看看怎么回事。”
“两位老爷,青州渡口到啦!”船家兴奋地大喊,把胳膊般粗细的纤绳往岸上一抛,岸边一粗壮的汉子灵巧地接过纤绳,捆在栈桥的木桩上。
“两位老爷,诚惠五百文钱。”
“五百文?不是说好了一百文的吗?你这是坐地起价!”连一向大手大脚惯了的尉璞都被吓了一跳。
“老爷,这风大水大,咱逆流而上,可额外使了不少劲啊!汛期里跑船,可不是每家都能跑的呢!”船家笑得让尉璞心底发毛。
尉璞刚想亮出刘起新任宣抚的官位,不料被刘起打住。刘起看了看岸边,等那接纤绳的大汉走了以后,刘起才对船家说道:“说话算话,说了一百文,我只给一百文。”
船家把船桨一扔,恶狠狠地道:“难道你想耍赖不成?”
刘起二话不说,直接把他摁在甲板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最后扔下一百文扬长而去。
船家捂着脸,坐在甲板上直哭:“真是没天理,嫌太贵杀价不就好了,干嘛非得拳脚相向...”
尉璞追上刘起,着急地说:“小起,你以后可不能这样啊!好歹是当官的人了。”
“我记得你刚才也补了一脚吧?你不是也帮忙打架了?”
尉璞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看你打得起劲,我也有点心痒痒——咳,说什么呢!读书人,说什么打架,应该说纠纷——哎,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青州刺史程海山,穿了一身浅绯色圆领襕袍,头戴乌纱帽,腰系金銙蹀躞带,还佩了银鱼袋,站在门口恭候宣抚使的莅临。
程海山眼神疏淡地朝刘起行了礼,微微弯着身子说道:“宣抚使到来,有失远迎,按照规定,还请出示一下告命书。”
刘起把告命书递过去,程海山展开一看,马上直起腰来:“不知大人有看过这份告命书吗?这上面说的是,委派你为宣抚吏,而非宣抚使。这可是一字之差啊。宣抚吏和在下品阶一样,都是从五品,是平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