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起听手帕王讲完《聂小倩》后,大感兴趣,死活央求着手帕王给他看印本小说。手帕王执拗不过,万般不情愿地拿出来,还一直叮嘱:“看归看,出去了可别又和别人聊起来,害得大家都不想听我说书了。”
刘起捧起这本《容斋志异》,一连看了几十页,连连称好。但他仔细再看,又觉得哪有点不对,他问手帕王:“不知你是否认识这位容斋先生?”
手帕王道:“容斋先生就住在聊城,早年多次科考不中,才补了个贡生,所以才当了聊城的县令。他笔下那么多美好的女子,可能跟他之前的经历有关。早年他赶考时多次受一位叫慧娘的女子的资助,只可惜这位慧娘后来远嫁了,再也见不了面。听说这位慧娘知书识礼,有情有义,他笔下的女子,多半是他感情的投射吧!”
手帕王又感慨:“男人怎么看待女人,是因为他之前经历过什么样的女人。遇上不好的,笔下就多写母夜叉、妖妇之类;而容斋先生笔下的妇人多有情义,是因为心中有一位爱而不得的白月光罢了。”
“你刚才说,容斋先生住在聊城?”
“没错,聊城就离这六十里,上一次我路过聊城的时候,还专门去拜访他,他为人和善,从不摆架子,也不会瞧不上我们这些江湖说书人,临走的时候还给我回了礼呢!”手帕王对容斋先生是赞赏不已。
刘起心里有了主意,直奔尉家。
尉思齐见来者是刘起,只当是他又是来找尉璞遛街的,“小起,今儿不是时候,尉璞他情绪比较低落...”
“他不重要,大丈夫,这点小打击都受不了,至于四五天不出门嘛?等他窝在房里窝腻了,他就出门了。”
尉思齐听了,脸色微变,尉璞平日待刘起亲的很,现在尉璞茶饭不思,这混小子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竟然还大摇大摆的教训上了?尉思齐正想开口斥责,却听到刘起说:“我是专门来找尉伯伯您的。”
“找我?”尉思齐不可置信。
“听说你聊城的女婿翘辫子了?”
尉思齐脸色不快。
“我还听说令爱准备当贞妇,一辈子守寡?”
尉思齐脸色铁青。
“晴姐才二十三岁,如花似玉的,没个男人陪着,多难熬啊!”
尉思齐这下忍不下去了,正准备破口大骂,刘起拱手低头,恭敬地说道:
“听说你正打算往聊城县衙递状纸,调解尉晴姐回娘家的事,我专门来告诉你,没用。”
“何处此言?”尉思齐盛怒,“我知道县令一般不管这事,一会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一会说舅夺人志,到时候我们可能被喷成筛子,但是仍有十分之一的机会,所以总得试试。总不能看着我女儿下半辈子在火坑里度过吧?”
“我就是专门来告诉你,这事万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聊城的县令就是容斋先生,他写了一本《容斋志异》...”
“《容斋志异》我看过,里面的女子多是有情有义,不正说明这位县令不看轻女子吗?而且我听说他为官清廉,尉晴的事刚好有希望。”
“刚好没希望。容斋先生是好人,对女子也不看轻。但是,他四十岁讨的老婆,五十岁才补的贡生,心里憋屈多年。而且,他尤其看中女子忠贞,我听说之前他喜欢一个女人,后来那女人跑啦,这事他可一直惦记着。近年来,他为了赚外快,写了那么多书生女鬼故事,多多少少都是那女子的投射,容斋先生有情有义是真的,不过你仔细想想,《容斋》里边那些改嫁的,有哪个有好下场?”
尉思齐一寻思,还真是。“那你的意思是...”
“判改嫁这事,得绕过聊城。不能找一个好的县令,得找一个坏一点的县令。”
尉思齐一直感觉刘起鬼头鬼脑的,此刻更觉得他思路甚奇,“怎么个坏法?”
“打听一下周边城县,哪个县令纳妾成风,哪个县令家里人曾经改嫁过,实在不济,就打听哪个县令贪财,只有这些人,才会判人改嫁。唯独聊城不行,你真把状纸递上去了,容斋先生马上亲切地送出一副贞节牌坊来,还免费送你成名的机会,你的名字作为丑角,从此就出现在《容斋志异》里。”
尉思齐觉得刘起言之有理,但还有疑虑,“可是,尉晴嫁到聊城,聊城的事只能由聊城县令管...”
“这不简单,找借口啊,他们不让尉晴回娘家,外出总可以吧!外出走个亲戚,就说某个县有七大姑的八大姨的妹夫的外甥女之类叫她过去走亲戚,走过去就不回了,直到夫家的人过来找,到时候再往那个县递状纸...”
尉思齐高兴得红光满面:“小起,你真是诸葛亮的三分之一啊!就照你说的去办!不行,我要先写好状纸,状纸上写什么理由好呢?”尉思齐开始找笔墨纸砚了。
刘起一听,这哪是夸人,诸葛亮的三分之一不就是臭皮匠吗?
“来来,小起,你继续帮我想一下,这状纸该写些什么?”尉思齐把纸都铺好了。
“不用想,就八个字,夫死,无嗣,翁鳏,叔壮。”
狠,太狠了,尉思齐赶紧照他说的写下来,这八个字的分量已经够重的了,如果还不够,那就到时候用银两压够吧!
尉璞忍不住插嘴道:“我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太符合道义?”这小子又犯出淤泥而不染的毛病了。
尉思齐一瞪眼,“道义重要,还是你家姊重要?”
刘起也劝尉璞:“道义都是人写的,人会死,道义指不定过了几千年,又成废纸了,所以这道义嘛,一般性遵守就行,别太严格。”尉璞抿嘴不言。
七天后,尉晴回到了尉府,处于归宁待嫁的状态。
刘起还是老样子,整天在街上晃里晃荡。这天他又去了东兴酒肆,喝了两盅烧酒,十碟花生米,无聊地看着窗外之景。时正盛夏,窗外绿烟滴翠,佳木葱茏,一个穿着短衣的农夫鬼鬼祟祟地拉着板车穿行在人群中,板车上捆了好几层棉被。
两个挂着腰刀的捕役直接过去,把他摁住了,对他一阵呵斥。大概是怀疑棉被下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那农夫奋力想挣脱捕役的箍制,大喊:“肯定见不了光,见光就没了!”捕役大怒,直接拔刀砍断了捆绳,把棉被一掀,露出几块三尺厚的大冰。原来这是冬天凿下的河冰,窖藏到夏天来卖。
这回把刘起给看笑了,只见那两个捕役表情也放松下来,一个还主动帮农夫整理了一下衣服,那农夫朝两个捕役作了个揖,继续拉着板车走了。
刘起逍遥自在地看着市井百态,一直等到午时,尉璞才姗姗来迟。
“你不是不听课吗?干嘛来那么晚?”刘起不满了。
尉璞一脸神秘的笑容:“喝完这盅就去我家,饭菜都张罗好了。”
“叫我去你家吃饭?”刘起有点不敢相信。
“我阿爷说,为了好好谢谢你,毕竟你为了家姊改嫁的事出谋划策了嘛!”
刘起见尉璞眼神闪烁,总觉得事态有点不寻常,尉璞拉着他就走,“就一顿饭,我家还能怎么地你?快走,晚了菜就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