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安年见眼前的漂亮姑娘没有反应,只是瞪着大眼睛瞅着他,心里有些发毛,不知道她盯着自己作甚。少年也是头一次被如此俊秀的姑娘盯着看,说实话单从相貌来说,与隔壁的何婶相比较,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只是少了许多丝成熟的韵味,多了很多少女的青涩。当然,余安年对于这种感觉模模糊糊,甚至心里都说不出来这种差异,只是由于少年开始“懂事”的缘故而变得感官敏锐了些。
少女瞪着圆圆的杏眼,情不自禁地咬了下樱粉色的下嘴唇,俏脸上攀上一抹红霞,手搁在身前揪着裙子,指关节微微发红。
余安年打完招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悻悻的转过身去,继续一瓣一瓣的摘着梅花,似乎乐此不疲。少女自然是昨晚屋顶赏月的莫念,身上依旧是粉罗裙,不过是对众人谈话不感兴趣,所以一直在外面四处逛游。
正月还没出,莫念却觉得自己闻到了春天的气息,灵动的眼眸深处,有波光流转。
没有多做考虑,她直接缩地成寸,一步迈到余安年身后,趁对方尚未察觉背后之人,一步作三步移到梅花树的一侧,装作赏梅花,实则窥少年,强忍着嘴角的弧度。
在余安年眼里,这位真真漂亮的姑娘,只是没有理睬他,然后闲庭信步的走到梅花树下赏梅花。余安年自认书读得少,就连闲庭信步这四个字也只是知道什么意思,但未曾见过,也就不会写字。于他来讲,看梅花只能看出个好看二字,这两个字倒是会写,可说不定眼前这位姑娘是个读过书的,毕竟西大街像她穿的这样好的子弟,是铁定在书塾里待过的。所以他担心对方突然吟诗一首,到时候自己又接不上来,岂不是互相都不得意。
脑子里胡思乱想之后,余安年果断的转身走开,去找看门的于福一起坐着,也比在这面对漂亮姑娘好受些。
而在莫念眼中,梅花粘身风不落的少年郎,小公子,在自己走到跟前时一脸漠然的快步离去。于是,莫念此生第一次对自己容貌产生怀疑。为何?为何是这样?自己很不忍直视吗?
从来不计较自己容貌的少女,在正月的梅花树下摸起了脸蛋,虽然她比梅花还要美。
但自己终究是无法断定自己美丑的,莫念放下手,第一次有些不开心的掐着手指,想来今天已经做了好多个第一次,第一次心动,第一次审视容貌,第一次不自信,第一次主动接近别人。想到这里,少女又有些开心,自己在对方那儿留下好多了,可能对他也是第一次。
作为水云宫的一宫玉女,莫念修的是三千小相,观红尘而证大道,世间小事在她这儿皆是天大的事,故又不必担心情劫心魔,因其也是她要证的道。在她眼中,余安年就十分适合修炼自己的三千小相,比自己都要契合大道。所以一个与她道心契合,本质淳朴,且不失风度的道侣,是比所有风景好看许多的。
可她心里清楚,自己喜欢的,不是这些表面上的,而是少年眼里的清澈和内心的一座人间。
人间草木峥嵘,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樵夫舟子随处可见,黄发垂髫鸡犬之乐,也有那山间野兽瞌睡打盹,好一个心象小桃源。
人之心象可谓是大道的另一种根本,所以有圣人观心问天地,一步扶摇天上去这一说。
所以余安年是莫念所见的,心象最为独特的人。这固然与少年的经历性格有关,她也正是了解这一点,才会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值得喜欢的人,甚至求剑一事都没有眼前之人给她带来好处大。
不过她从来不依仗外物,就像求剑一事,得与不得,于她无碍,只是奉命行事。
这会儿,屋里的一帮人已经谈好了,由杨三爷领着出来,老道士和金夫人跟在左右,于是众人瞧见莫念背对众人,朝向大门一面,余安年在大门口拉着于福扯着家长里短,修炼之人耳力极好,只听见少年在说,于福闭口不言,默默地听。
怎觉得有些古怪?
这是众人心里一致的看法。
莫念回过神来,看到人都出来了,便回到金夫人一行人当中,心理期待着什么。只听杨三爷喊着:“小年呐,别唠了,该干活了。”
少年在门口回了声,站起身来板板板正正的等着。
果然,少女眼色明亮了些,更显得光彩动人,只不过立在师姐妹后面,谁也没有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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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余安年领着十几人过了跨峰桥,沿着东大街大道走着。
莫念在后面一直盯着余安年,只是在余安年若有所感转头时,不动声色的移开眼神。
如今还未曾知道他的姓名,不过却记住一个更亲昵的小年,少女的脸色也就一悲一喜,不过掩饰得极好,旁人根本看不出少女淡然的脸色有何变化。
而余安年这边就显得略微不自在了,他自己本身也不是会无话找话的人,众人也没有和他攀谈的意愿,路上不是在看风景就是在看他,尤其是背后有种莫名的感觉。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好好带路,好好带路。
巷口,一身高不足三尺的小屁孩蹦蹦跳跳的抛着雪球,然后用脚去踢它,砰的一声溅了一身的雪渣子,还有不小心进到嘴里的,赶紧呸呸呸了几下。
余安年拐过路口就先看到了这个小屁孩,本来空荡荡的大街上就只有小屁孩一个人跑入另一条巷子。余安年担心之余,顾及到身后这群人,他于是先停步转过来说:“各位老爷,小姐,我能先离开一会儿吗,我这里有些事想处理一下。”
老道长拂尘一挥,笼着袖子,胡子不在微微摇晃,回道:“你不必担心,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余安年没有不开心,只是淡淡的坚持着:“老爷爷,夫人,公子,小姐们,我只离开一小会,不会耽误你们的。”
年轻的道士眉头微微一皱,也没说什么,小道姑却有些不开心了,“你这人怎么回事,平日里就是这么办事的?”
余安年被她呵斥,也不恼不羞,只是诚恳的说:“今天街上有些反常,我担心邻居家的孩子,想去带他回家,不用半刻就会回来,各位可以先去桥头,我待会就会追上去,不会耽误你们的。”
小道姑刚要说什么,就有人先抢一步说道:“无妨,公子关心他人,又不会误我们赶路,尽管去便是。”
那喜怒于色的小道姑闻言挑了挑眉毛,嘴角向下撇了撇,赌气似的偏过头去,金夫人也没什么意见,而老道长只是单手扶须。
余安年感激的看了说话人一眼,客气的鞠了一躬:“实在对不住。”
莫念抿着嘴唇一笑,微微摇头,也施了一个万福,体态凹凸有致,勾出几道圆润弧线,可惜余安年已经低头转身跑开,无福消受美人风姿。
同一时间,从赵、位、车三家分别走出一群人,赵玉沛今天没有露面,只找了家里的年轻人一把手赵六分来接待,同一群光着膀子的肌肉汉一同向西入山。车家家主亲自带路,领着三位背负巨大剑匣的外乡人,在大街小巷当中逛来逛去,其中一位外表还是个乳臭未干小孩子,背后的剑匣比他高出一个头。
反观从位家出来的一对男女,没有任何人跟着,位家家主只是送他们到门口,双方互相拜别,只两人向东去。
位家家主只是看着两人的背影,转过头去不知叹什么气。
杨明之站在赵家的玉清楼上,一眼就能望见三家门口的景象,赵玉沛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悠哉悠哉的品着茶。
“赵大伯,你说这方家为何关着大门?明明天大的好处摆在他们眼前,方家家主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赵玉沛一笑置之,摇晃着脑袋,说:“我可不管你们这群人想什么做什么,是求安稳也好谋富贵也罢,都甭想让我吃亏,便宜更是一分也不能少。”
杨明之合上窗子,摸了摸新得到的玉佩,笑着说:“赵大伯说笑了,如今我站在这儿,不正是国师的表态吗。您只需要坐着,歇着,滔天的富贵,自会滚滚而来。”
赵玉沛听后没有反应,端着架子继续喝茶,杨明之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做楫告别,转身离开屋子。
出了玉清楼后,杨明之回首望了望楼上,冷笑一声,
就怕你接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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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安年小跑进了一处巷子,正好撞见张碗全在堆雪人。巷子阴冷,也没有阳光照射,平日里也少有人走动,是个堆雪人的好地方。
张碗全余光瞥到余安年的身影,高兴地一挑眉毛从原地蹦起,挥舞着双手:“安年哥安年哥!你咋在这?不是去杨家大院了吗?快看我堆的雪人咋样?”
张碗全属于那种话痨子的小孩,没有他娘在身边,就会叽里咕噜的说好多话,一连串问好几个问题,也就余安年能耐心回答他。
“刚看你一个人在街上,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先送你回家吧,一会我办完事在去给你堆个雪人。”
余安年摸了摸碗全的脑袋,推着他的后脑勺边走边说。碗全老老实实的被他推着走,一边还不忘高兴地仰着脸说:“真哒!那我可以再要一个吗?我还没见过我娘变成雪人呢。”
余安年一口答应着,心想到底应该堆多大的,用不用再给张叔堆一个,一家人凑齐了。
穿过大街到巷口,余安年让碗全自己跑回去,转告他娘今天尽量别上街,没说为什么,碗全也没问,估计何婶也不会问碗全。
等到余安年匆匆跟上众人的时候,一行人已经走到桥头,正要过桥。余安年从后面跑过来,挥着手打招呼,一行人都回过头来望着他跑近。
等到余安年过来之后,先朝走在众人后头的莫念点了点头,又一次感激的笑了笑,然后满脸歉意的挠挠头。路过小道姑时,小道姑皱着小翘鼻子,从嗓子里发出哼的一声,余安年权当没听见。
等过了桥,走山路时,莫念上前走了两步,跟在金夫人身边说了几句话,在金夫人点头允许之后,莫念便独自靠近余安年,三两步就走到他右侧。
老道长在内的三人不在意这些,金夫人身旁的几位小姑娘也听见刚才莫念向金夫人的请求,是要问一问少年山里的事,说不定会有剑的线索。
余安年发现莫念走到他身边,想到方才对方的善意,就又朝莫念笑了笑,殊不知身旁这位姑娘心里更乐。
“有事吗?如果累了的话我们可以休息一会。”
余安年还以为面前的漂亮姑娘是受不住登山的劳累,便好心问她,而莫念摇摇头,同时隔绝了两人的声音,只彼此可以听见。
她脸上一直挂着不易察觉的笑容,目不转睛的看着余安年说道:“方才在院子里,实在是被眼前美景所吸引,所以没记住你说了什么,可否跟我再说一遍?”
余安年听后瞬间红了耳朵,不是因为眼前的姑娘太美并且一直瞧着他,完全是想起自己方才莫名其妙的跟人家打招呼而尴尬不已。
实在是说不出口,余安年都感到浑身刺挠,茫然不知所措。可是莫念已经看着他,似乎在等他回答,并且脑袋微微地往右一偏,女子娇小可爱的姿态尽显,可惜余安年不敢看人家,心里乱的很。
稍作平息,将脑子里的尴尬甩开,余安年俏皮地笑了笑,倒是令莫念心里乱了起来,他说:“没什么可记不可记的,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莫念同样稍作平息,语气平淡的笑问:“你既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怎么就跟我打招呼呢?”
这下余安年真的是没话可说了,总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自己是看梅花上了头,再加上有了一件暖和的衣裳,心里高兴的很才脱口而出吧。虽然这位姑娘也认为梅花十分好看,可自己也这么说,就有些调笑的意思。
余安年又见她长得如此动人心魄,心想对方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好色之徒,是在故意亲近?那可不对,我不是那样的人啊!
想到这,余安年立马张口想澄清自己,不料对方先开口说:“我叫莫念。”
余安年愣了愣,顺着说:“额……我叫余安年。”
莫念满意的点点头,见余安年好似没了下文,便又说:“那你现在知道我的名字了。”
余安年也不是愚笨的人,当即说道:“你好,莫姑娘。”
莫念看着他又笑了,说:“我不太喜欢说话,能只叫你余安年吗?”
“当然。”余安年点头答应。
年轻的小道姑小道士在后面看着前面两人不断的交谈着,各自以心声问老道长,老道长只让年轻道士待会再去,让少年把内容告知一下。
“金婶婶。”一姑娘以心声向金夫人传话,“莫念姐到底在问什么啊,我怎么瞧着不像是再问您交代的事啊?”
金夫人也有些纳闷,这小妮子明显是在笑,可平日里那会摆出好脸色给人看?对谁都是一副不上心的模样。可现在贴着那个毛头小子走路,差一点就靠上去,两个眼睛也好像被男人吸住了,实在是不合常理。
打定主意待会好好盘问那丫头,金夫人心里先回道:“你师姐做事自有她的考虑,无须担心。”
而余安年这面,莫念继续问道:“余安年,安年,嗯……你的爹娘看来很痛爱你呢。安安稳稳度过每一年,是这个意思吧?”
余安年听到这里,蓦的红了眼睛,嗓子也沙哑了几分,轻声啊了一下表示莫念说的不错,“爹娘也很喜欢我的名字,真的喜欢。”
莫念注意到余安年的异样,心里瞬间憋得慌,忍住没去多问,只是压下一口气轻轻地说:“我也很喜欢啊。”
余安年只做点头,不再接话。
等到了山腰时,有几棵树横在他们前面,余安年解释说这是自己平常砍柴的地方,问他们去不去那里,众人自然想把整座山都看一眼,于是一跃而过,余安年没那本事,就按老样子,先翻到粗大树干上。刚准备跳下去,就听见后面有人喊他:“喂,余安年,我怎么过去呀?”
余安年诧异的问她:“你跳不过去吗?”
莫念反问他:“我一个女孩子,怎么跳的过去?”
咦,和你一起的那些人不都跳过去了?
余安年挠了挠头,一想,也是,平常人哪能跳过去,莫念肯定不是武夫,刚才那群人应该是。
于是余安年哭笑不得地伸出手,说:“握紧了,我拉你上来。”
莫念嗯了一声,伸手握住余安年的手,纤细修长的手指凉凉的,十分柔软。而余安年关注的不是这个,他笑了笑说:“你别握住我手指啊,抓紧我手腕,要不然我还能拉着你的手指上来啊?不都给你拉断咯?”
莫念也好像尴尬的笑了笑,说:“抱歉,我第一次,不太懂的。”
“没事,快点吧,他们在催我们了。”
莫念又抓住余安年的手腕,余安年也抓紧莫念细弱许多的手腕,毫不费力的把她拉了上来。
“哎?”余安年惊叹道:“莫姑娘怎么这么轻?”
这当然是莫念刻意的,否则正常体重怎么着也要余安年费点力气。莫念不想让余安年费一点力,那么余安年从上山到现在,就不会感到疲惫。
她的灵气早就不被针对,哪怕之后可能会有变故需要用到灵气,她也愿意为余安年耗费。
因为她根本不在意。
莫念同余安年跳到地上,就看到众人一脸不解的看向自己,她却视而不见。两人又走到前面,余安年似乎突然想起一事,赶紧对莫念说:“莫姑娘。”
莫念转过头来看他,余安年真诚地说:
“刚才在院子里,我对你没有不纯的心思,跟你打招呼也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真的。”
莫念面色不改地问:“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余安年说:“只是想别再让姑娘误会。”
“那现在也没有?”
余安年想了想,似乎是在问自己,然后抬起头,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保证没有。”
莫念不觉间有些头痛,心里骂到:“这个一窍不通的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