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深醒来的时候,她在医院里已经躺了半个月了。眼睛上包着白色的纱布,周围黑漆漆的,只有前世熟悉的消毒水味,让余深意识道自己是是被送到了医院里。
她记得自己掉下楼的那一瞬有着惊慌,有着难过,最后竟有一丝释然...这一切好像一场梦,短暂的过去更像是自己偷来的欢快。后脊一阵剧痛,好像掉在了一个小摊的棚户上,在余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耳边紧接着听到布料撕裂,缓冲之下又掉落在水泥地面上......在距离小巷几十米的繁华街道上响起警笛声。。。
余深不可避免地与命运殊途同归,失明提前,虽然时间地点不同,但结果一样。又一次的光明被掠夺。虽然不是落水磕到头失明,但还是一样头部受损失明。
她摸索着慢慢从病床上爬起,突然把旁边的水杯打翻。余深惊了一下。想伸手去捡。
病房外打水的余父听到病房内传来的声音就急忙走进病房,她看到病床上原本躺着的人现在蹲在病房的一角,放下热水瓶。
“你醒了!怎么不出声?”余父想要扶起余深,此时的余深穿着宽大的病服,隔着一层面料都能感受到面前这个女子的瘦弱。
余父此时已然顾不上其他,一心想着怎么和眼前这个自己一直放在手心里捧着长大的女孩解释她在这样的青葱年纪里失明的事实。这个年纪的世界里本该是五彩斑斓,而现在她的世界里除了黑暗不剩下些许什么了。
一想到这里,余父就眉头紧蹙,心底愈加低沉。在余深昏迷的这半个月来,他看着余深一次次从被送进急救室急救,在重症病房昏迷不醒,而这两天终于度过危险期转入了普通病房。但这也没让他放心,因为主治医生的一番话。余深虽然能够醒过来,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后脑勺的淤血不化,压迫视觉神经...
短短半个月,这位中年男人就已经是白了额鬓一半的头发。浑浊的双目也充满血丝,显然,余深的意外让他备受打击,他原本几近中年的佝偻肩膀抗下了一切。
此时,余父重新扶好余深,拉了一把旁边陪床的椅子,从床头的保温桶里拿出清粥和小菜。一边默默地做着,一边看着两眼无神的闺女。难受得用袖子抹了把眼框里溢出的泪水。
为了不在余深面前表现出来,他用欣慰和冷静的语气说道:“深深,没事了昂。不怕。”说完,他就将盛满粥的汤勺递了上来想要喂余深吃。
余深吃了一口,待余父再要递上来的时候,余深伸手挡了一下,“爸爸,我自己来吧,不用你喂。”她脸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上一些。
余父说着“小心”,然后把汤勺给了余深。他看着余深的眼睛,黑色的瞳孔不见光彩。难过又涌上心头。
余深知道自己的情况和上辈子差不多,知道余父不比自己,他肯定难过不少,甚至还会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却成了盲人...
为了让余父放心,她微笑着说道:“爸爸,你不要担心,我的眼睛会好的。”
余岳青看着余深的笑脸,更加难过起来,难得余深这么...她不知道情况也好。余父略作思衬一番,然后抚着余深的头发,平缓着语气说:“是的,会好的。爸爸就是花光所有钱也会让咱们深深健健康康...”话是这么说的,但这半个月的手术费、住院费、医药费...已经让余岳青手上原本就不多的储蓄花光。他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可以借。街坊邻居们也有自己的难处。
余深吃光了清粥小菜后,余岳青就拿着保温桶出去了。
他一走出病房,就有些疲惫无力地靠在了病房转角的白色墙壁上。身体微颤,背影佝偻,不复见年轻当兵时的威猛帅气,生活的压力使他终日艰辛。之前还好,日子在平平淡淡中温馨地过了下来,但是现在,余深的医药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更何况余深以后治眼睛的钱。一想到这里,他满是粗茧的双手就覆上隐见苍老的脸。成年人里的世界满是不容易,他不能当着人面流泪哭泣,只能以手覆面,暗自啜泣。一呼一吸间,尽是沉重的气息......
他回到家,终究是从床底下拿出了一个铁盒子,盒子表面是一个哆啦爱梦的图案,这个是余深小时候的饼干盒,当时她很喜欢哆啦爱梦,在街上看到这个饼干盒就想要。现在这个盒子已见斑斑锈迹。余岳青颤抖着双手打开盒子。
里面除了一个表面泛黄,边角褶皱的相册外,是一张写着联系方式的纸片。
余岳青终究播出了那个电话,电话那头没过一会儿就接通了。
一来一回的对答过后,对方最后“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余岳青垂下了握着电话的手,他知道沈家很快就会派人来接余深去京都治病。很快,他和余深的父女缘分就要到头了...
他来不及难受,就要收拾一下回医院去看顾余深。甚至要和余深说清楚她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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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岳青和余深说完她的身世之后,余深的脸色是出奇的平静。其实,对于现在的余深来说,她早就知道。她记得前世自己第一次从余岳青口中得知身世的时候是多么的情绪失控。那时的她说什么也不愿意接受自己被亲人送走给余父抚养的事实。
余岳青以为是余深最近遭受打击太大的缘故,暗自恼自己怎么挑这个时间说。但是,现在不说,等沈家来人,余深也会知道,与其如此,不如让她早点适应。余岳青依旧有些担心。
“深深,如果你难受的话可以说出来。”余岳青看着余深的神色,不想错过余深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病房里静默了一会儿,余深慢慢开口说话:“不管如何,你都是我的爸爸。我都是余深,这就够了。还有,爸爸你应该联系他们后才和我说这件事情的吧,如果能让你安心,我会和他们回去看眼睛。但是如果我这辈子就这样看不到光亮的话,我还会回来和你一起生活,因为,你是我的爸爸,永远的爸爸。”
余岳青明显被余深这番话感动到,他动了动唇,想要说话,只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他舍不得余深,这个放在自己身边养了十五年的女儿。这些年余深在他身边给他带来了太多的快乐,也陪他度过原本荒芜的十五年,五千多个日子。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放手,因为沈家的条件比他好,他不能让一个原本可以生活在家世良好环境里的余深跟着自己吃苦受罪,她的眼睛必须去大城市里的大医院医治才有更大的复明几率,她这个年纪不能不治,不能看不见东西。
“深深,如果你跟沈家人回去后就要改口,学着适应,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家,那里的人也才是你真正的至亲。你也不要再喊我爸爸了。”说着,余岳青好像有些哽咽,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你要喊我余叔叔。对着他们,你不要胆怯,要礼貌地问好...”最后余岳青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哽咽出声。
余深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奋力抱住余父,“不是的,不是的,你才是我的爸爸!你不能像当年他们一样抛弃我,爸!你不能不要我。。。”余深啜泣出声。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余岳青的灰色旧衬衫上。
余岳青忍下不忍,与余深抱了一会儿就放开了。“深深,你要记住,你是一个坚强的孩子。你知道吗,我当年给你取名字,不光是因为你林深阿姨,更大的原因是我作为你爷爷曾经的部下,替他抚养你,‘沈’字本应该是你的姓氏,但为了不让旁人知道,让你跟了我的姓,所以我将你的名字取了‘深’字,是‘沈’字的谐音。这一切皆是你的命数,你得认。”
余深沉默着不说话。按照余岳青说的,那她的重生不死,再失明一次就是她的命数吗?她上辈子或许认命,可这一辈子她不认,她是死过一回的人,她说什么也不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