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树荫的间隙中跳跃着,躲避着身后的怪物。它们尖厉的嘶吼声就回荡在我的耳边,狰狞的爪子几度与我擦身而过。只差那么一点点,我就会沦为它们的盘中餐。盛夏的烈日,我竟渗出一身冷汗……
一天前
经过了一路的长途跋涉,过程中我一直努力地想要睁着眼睛,但是困倦不停地跟我做斗争,终于我还是睡了过去。等我再次睁开眼,巴士已经到达了终点。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独自旅行,无数次在我往返于打工和上学的巴士上幻想着它会停在一个陌生的站点,为我开启一段崭新的生活。但是日复一日,爱丽丝的仙境只存在于童话故事中,现实世界里永远不会发生所谓的惊喜。即使有,恐怕也只是惊吓。
我的生活,是一场我极力想要逃避的灾难。可惜即使做梦,我也只会梦见拖欠房租不得不露宿街头,或者是跟人打架被学校勒令退学,诸如此类为生活所迫的噩梦。
唉……我真的只是想喘一口气,哪怕只有短暂的光阴。
终于,在我二十三岁这一年,大学毕业,攒了很久的钱,狠狠心决定送自己一场毕业旅行。我背着行囊,坐着绿皮火车,一路向西。越走越人烟稀少,越静谧祥和。陌生的站台、陌生的城市,连空气都像是陌生的。
“今年夏天真热啊,”在喧闹的市集上,卖西瓜的小贩扇着蒲扇,忙不迭地招呼着顾客,“来块西瓜吧,解解渴。”
我痛快地啃着西瓜,身后挤过来两个行色匆匆的路人。
“老板,挑个瓜,给切成一牙一牙的,快点啊,车快开了。”其中一人着急地说道。
“好嘞——”小贩娴熟地切着瓜,一边拿毛巾拭了拭额头的汗,“今天回去的挺早啊,还是你们荫城凉快吧,真羡慕。”
“有什么好羡慕的,”说话的人神色有点不自然,“最近不太平,早点回去。”
他们拿了瓜,提上大包小包的东西,匆匆地走了。
“老板,”我扔掉吃完的瓜皮,抹了抹嘴,“你们刚刚是在说荫城么?是什么地方?那里凉快么?”
小贩热情地说:“哦,荫城是一座边境小城,离这有一段距离,那的居民有时会过来赶集。我跟你说啊,他们那个地方,绿树成荫,就这三伏天啊,一点都不热,可舒服了……”
他夸张地跟我比划着,而我光听到“荫城”这个名字就已经是心生向往,不待他说完,就急忙追着那两名路人的身影去了。
就这样,我跟着他们坐上了开往荫城的大巴。没有想到的是,我这一个鲁莽的决定,竟然意外地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虽然改变我灾难般的生活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只是这往后的故事究竟算喜,算悲?我是该庆幸,还是该后悔?我至今也说不清楚……
神秘的小城
破旧的大巴车晃晃悠悠地停在了一块年代久远的界碑前,界碑上面刻着两个大字——荫城。
车上稀稀拉拉的乘客看起来都是当地居民,纷纷卸下采购的货物。我慢吞吞地下了车,狐疑地望着眼前的景象。这里哪有什么绿树成荫,分明就是一片荒芜,放眼望去只有光秃秃的土丘,连个人影都没有。
“请问……这里就是荫城么?”我向那个在西瓜摊遇到的大叔问道。
他冷漠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整理货物,一言不发。
周围的其他人也都在悄悄打量着我,彼此交换着眼神,仿佛我是一个异类一般。
我奇怪地检查了下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正待继续发问,远处驶来几辆小面包车停在我眼前,卷起了飞扬的黄沙。当地人开始往车上搬货,看来这里并不是城区。
我鼓足勇气,努力堆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再次走上前去,“抱歉打扰一下,我是来旅行的,能不能麻烦您把我捎到城里?”
一片静默。
人们更加麻利地装好货物,然后发动车子,绝尘而去。只留下莫名其妙的我,还被呛了满口黄沙。
“他们是不会捎你的。”身后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大巴司机放躺了座椅,悠闲地晒着太阳,“荫城是边境,是各种黑暗交易的汇集地,是犯罪分子的天堂。这儿鱼龙混杂,怪事频发,这儿的人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绝对不会随便让陌生人上自己的车的。”
我顿时泄了气,只怪自己没打听清楚就贸然跟来,现在落得进退两难的地步。
“师傅,”我陪笑着说,“那您能把我送到城里么?我可以付您钱。”
“对不起,过了这个界碑就是荫城地界,我可是绝不会踏入荫城半步的,”司机斩钉截铁地说,“你要是想回去,一个小时后还有一班车,等着吧。”他关上车门,打开收音机,索性闭着眼打起盹来。
看来他是不会让我上车等了,难道就这么傻站在烈日下,等一个小时?
我突然涌上一种不服气的感觉,我还非得去看看这个荫城是个什么鬼地方不可,怎么就让人避之不及了。反正我一没财二没色,也没什么好怕的。
打定主意,我便迈开腿,循着面包车的车辙,徒步往城里走去。已经到了荫城地界,想来城区也远不到哪去。
很快我就喝光了水瓶里的最后一滴水。毒辣的太阳炙烤着我,周围寸草不生,连个荫凉都没有,肩上的背包也格外沉重起来。我环视着周围千篇一律的景观,开始怀疑自己有没有走错方向。可怜我那早该淘汰十几回的古董手机,除了打电话发短信,其他什么功能都没有,更别妄想什么导航了。我开始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老老实实地等着大巴把我带回去呢。
正想着,耳边突然响起一阵轰鸣的马达声,此刻真是再也没有比这个更悦耳的声音了。我狂喜地回过头,一辆黄色的越野车从我身后驶来,停在了我身边。
待黄沙散尽,车窗徐徐地降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年轻男人的面孔。他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年纪,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浏海有点长,柔软地垂在额前,一副斯文老实的模样。
“你好,需要搭便车么?”他看起来有一点紧张。
“呃……”我迟疑了一下。
说实话,我现在的确是急需搭便车,可是,坐在副驾驶室的那位大哥……实在是让人望而却步啊。
他光头,戴着墨镜,脸上的线条像用刀子刻过一般。他穿着一件工字背心,露出了粗壮的手臂,还有骇人的伤疤,活脱是美国大片里的硬汉。如果他突然掏出一把枪来,我一点也不意外。
我有些犹豫,想起大巴司机说过这里鱼龙混杂。虽然我没财也没色,但至少还有两个健康的肾脏,角膜也值点钱吧……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墨镜男突然清楚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在嘲笑我一样。嘿,我这不服输的小脾气立马就上来了。
眼镜男尴尬地说:“我们没有恶意的。你看,到城里还有一段距离,你走到之前可能就中暑了,所以……”他挠着头,组织不出合适的语言,显得有点窘。
我脑袋一热,就跳上了车。车里开着冷气,瞬间就消除了炎热。我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又活过来了。
“小心点,别碰任何东西。”墨镜男警告我,嗓音浑厚,像是自带了两个低音炮一样。
毕竟是搭了人家的便车,该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我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屁股,避开摆在后座上奇怪的设备。
“你去荫城做什么呢?”眼镜男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我努力将目光从一箱诱人的矿泉水上挪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道:“去旅行。”
“哦,后面有矿泉水,你自己拿吧,”他从后视镜里看到我的眼神,友好地说。
“不用了,谢谢。”我婉拒道。虽然我很渴,但随便喝陌生人车上的水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眼镜男也没当回事,又说道:“荫城可不是一个适合旅行的地方啊。”
“我知道啊,不就是边境城市么,”我不以为然地说,“看你们的样子也不是本地人,那你们又是来做什么的呢?”
墨镜男侧过头,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我们可不是来玩的,我们是来工作的。”
工作?在这个犯罪分子云集的边境小城,他们能做什么工作?我脑中瞬间浮现了黑帮、贩毒、走私等字眼。当然,往好里想,他们也有可能是警察。
“嘿,快看,”眼镜男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思绪,“城区到了。”
“哇——”我不由自主地趴在了车窗上,瞪大了眼睛。
周围的树木渐渐地浓密起来,干净的石板路两旁分布着古朴的民居,最高也不超过三层。金色的阳光在树梢间跳跃,斑驳的砖墙隐藏在婆娑的树影之中,清脆的鸟鸣声不绝于耳。没有城市中冰冷的钢筋水泥,没有车水马龙,没有人声鼎沸,就连平日里恼人的蝉鸣都别有一番风味。荫城,这座藏身荒芜之中的绿洲。一路上的波折都变成了值得,来这里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眼镜男减慢了车速,降下车窗。我迫不及待地把头探出去,深吸了一口气,新鲜的空气混合着绿叶的清香马上就灌满了我的肺。虽然此刻是仲夏,但是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挡了骄人的日头,小路上十分凉爽惬意。
墨镜男示意停车,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好了,你就在这里下车吧。”
“我们可以……”眼镜男刚想辩驳,墨镜男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用眼神制止了他。
真神奇,戴着墨镜也能眼神交流么?
无论如何,已经麻烦人家把我带到城里了,也没有理由赖着不走。我自觉地背上背包,打开车门,“多谢了。”
眼镜男从车窗探出头来,欲言又止,最后朝我抱歉地笑了笑,说了声,“祝你好运。”
我目送他们离开,晃晃头,把脑袋里奇怪的想法都晃掉,然后重新用欣喜的目光打量着这座小城。
这才是我想要的旅行。
我在林荫小道上悠闲地踱着步,观赏着两旁的小店。这里是边境,也会有往来的商人,所以旅馆、餐厅、超市等等,倒是一应俱全。此刻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又饿又渴,还是先找地方慰劳一下肚子吧。我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一家颇具风情的手工艺品店上挪开,走进了隔壁的面馆。
面馆不大,倒也收拾得整齐干净。老板一点也不热情,啷当着脸,记下了我要的面,就转身向后厨走去,一句废话也没有。当然,我已经对这里居民的冷漠见怪不怪了,这正好和我胃口。
因为已经过了饭点,店里面冷冷清清的,除我之外只有一个衣着古怪的客人坐在窗边。他的背影很宽厚,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麻布衣裳,露出黝黑的皮肤,长发在脑后蓄成一股。他手边放着一个长包裹,样子很奇怪,感觉像是武器一类的。他喝着茶,不时地向窗外望去。
还真是名不虚传啊,我吐吐舌头,来这里半天不到,净碰上些神秘的人。
我这个人对于安全问题有自己的理论。这年头,在自己家门口都有可能被飞来横祸击中,哪有什么地方是绝对安全的呢?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无非都是命,是小心不来的。
正是因为这番理论,我才能置若罔闻地坐在这所谓犯罪分子的天堂,慢条斯理地喝着面汤。
待我填饱了肚子,走出面馆,经过窗边的时候,我特意往里看了一眼,正撞上一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
这个古怪的客人满面风霜、胡子拉碴,却莫名地散发出一股正气。我跟他对视了几秒钟,他突然咧了咧嘴,绽放出一抹笑容。
我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这样盯着人家看不太礼貌,于是抱歉地欠了欠身,继续向前走去。
我找到一间家庭式旅馆,决定先安顿下来。
旅馆老板面无表情地给我办理登记手续。我注意到他并没有仔细查看我的身份证,只是象征性地瞟了一眼。
“房间在楼上,”他拿着钥匙走在前面,“楼下是我住的地方,有事下来敲门。”
所谓的门,是一扇厚重的防盗门。住在这里,果然安全措施要放在第一位。
“楼上有三个房间,另外两个已经住了人,你就住这一间吧。”他打开房门,里面简简单单的放着一张床、一张桌子,有电视、有卫生间。
“挺好的。”我发自肺腑地说。相比我租的漏风漏雨的破房子,这里干净整洁、没有怪味道,真心不错。
老板把钥匙交给我,“热水二十四小时供应,电视、电话都能用。另外,门禁是下午五点,到点我准时关门,如果这之前你没有回来,也不要指望我会给你开门。”
门禁?又不是学校宿舍,五点未免也有点早吧……我疑惑地想,但还是点了点头,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