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坐到了餐桌前，午餐吃荷叶饭，四菜一汤。餐前有水果，餐后有甜点，无一不是精致讲究。
可能是早饭吃得太饱，也可能是急切地想知道所有未知的一切，以至于我面对着布置得满满的餐桌竟一点食欲也没有。倒是鸾天明对人类的食物始终保持着极高的热情，慢条斯理地品尝了每一道菜肴。
“不吃点么？辜负了汀姐的一番心意。你来了之后伙食质量直接上升啊，”他优雅地舀起一勺汤，送到嘴边，“我这里不常有客人让她发挥的。”
“实在是吃不下了，不知道你的‘健胃消食片’能不能分我一点。”我讥讽道。
他竟然笑出声来，“不错啊，这不是有幽默感么。生活本身就很艰难了，要有幽默感才能熬得下去啊。”
我实在不觉得有什么好笑，叹了口气，耐着性子等他吃完了饭，看着他仔细地用餐巾拭了拭嘴角，脸上又浮起一抹笑容，“接下来就要说到我了。”
我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了一个字。
“我出生于清朝，父亲在朝为官，家境优渥，我是他唯一的儿子，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与一身。活着的时候我就很聪明，善于思考。哦，不，我不是自恋，你等下就知道了。”他看着我鄙夷的眼神。
“封建的传统教育满足不了我，我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父亲拗不过我，送我去留洋。那时候英国刚刚开始工业革命，你无法想象那种新潮的教育和理念对我产生了多大的影响，我常常在想，如果我活着，中国的洋务运动说不定会提早个一百多年。”他得意地朝我挑了挑眉毛。
“但是我却死了，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模样，”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当我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什么，我也经历过一段时间的挣扎和痛苦，想着还不如死了，但是……”他沉默了几秒，像是陷入了回忆，“最终，我还是找到了‘活’下来的理由。”
“我不想浑浑噩噩地活着，于是我开始思考，吸血鬼为什么要吸血？我为此重新回到英国，做了大量的研究。知识改变命运，这也是为什么我能够远远领先那群活了几千年的老古董。”他再次神采飞扬起来。
“来吧，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他起身，向我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我没料到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生怕他会带我去看一些活体解剖、豢养的‘食物’、或者干脆把我囚禁起来以供研究。
他看穿了我的惶恐，歪着嘴角笑了笑，收回手，自顾自地走在前面。
我远远地跟着他，看他打开了楼梯下方一个小储藏间的门，弓着腰钻了进去。里面很黑，但是并不妨碍我现在的视觉。他挪开了架子上堆着的若干杂物，露出一小块密码键盘，按了几个数字之后，地板慢慢地移开了，露出了向下的楼梯。
他率先下去，打开了明晃晃的白炽灯。我侧着耳朵听了听，有一些类似机器运转的声音。我随手抄起一个榔头，谨慎地步入密室，地板在我头顶合拢了。
里面很敞亮，大面积的白色，摆满了各种先进的设配、仪器，没有我想象中的恐怖场景。工作台上放着试管、量杯、显微镜等等，更像是一个实验室。
鸾天明已经套上了一件白大褂，正在戴手套，他头也没回地说：“把那玩意丢了吧，以你现在的能力根本就用不着。咱俩共处一室，比较害怕的应该是我。”
他转身无奈地看着我。
我佯装若无其事地放下榔头，“你要给我看什么？”
“关于吸血鬼为什么要吸血，”他摆弄着桌上的实验仪器，“人人都告诉我吸血鬼要吸血，不吸血就活不下去，但是为什么呢？吸血鬼吸了几千年的血，究竟是出于本能的渴望？还是身体需要？”
“你觉得呢？”他反问我。
“两者都有吧，应该。”
他笑笑，不置可否，“身体需要是确实的。吸血鬼无法消化食物，而血液可以被直接吸收。血液中的血细胞提供给吸血鬼动力、体力、和愈合能力。但是本能的渴望，与其说是对血液的渴望，倒不如说是对杀戮的渴望。”
“你知道世界上没有两个人类的血液味道完全相同么？”他突然话锋一转，“就好像世界上不会有两个味道完全相同的西红柿，酸度、甜度总会有细微的差别，当然你可能吃不出来。”
“即使你能吃出来，那你愿意十年如一日的只吃西红柿么？”
我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
“吸血鬼对于血液的味道本身已经相当麻木了，但是他们闻到血液还是会疯狂，因为他们永远饥饿、永远渴望杀戮来释放自己多余的力量。”
“这在以往并不为过，对于吸血鬼而言。但是到了今天，食品的安全问题并不仅仅困扰着人类，更是让吸血鬼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关卡。”
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而我，在很多年前就解决了这个问题。我模拟了血液的成份，按照黄金比例调配了一种代血素，”他打开身后的一个小冰箱，取出一排口服液，“只需要一小支，就可以维持全天的动力，还可以做成胶囊，更便于保存。”
“再怎么精心豢养的人类血液也不可能比这个更纯净，所以我有理由相信，我比他们都强大。”
“那夜在荫城，”我回忆着，“韩发明的设备可以监测到吸血鬼的动向，但是你靠近我们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有发现。”
“哦，那个年轻人很聪明，他通过信号接收器来捕捉吸血鬼的动向。我猜测他设置的捕捉条件是——体积在一定区间之内、没有温度、并且能快速移动的物体。但是你发现了么，它只能捕捉到吸血鬼，”他狡黠地笑笑，“这个很好解决，我就是用人类的速度走过去的。”
“当然，大部分吸血鬼跟你一样，都不善于思考。”他取笑道。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既然发明了代血素，为什么不把它推广开来，这样岂不就天下太平了。”
“你以为我发明代血素只是为了让自己强大么？”他目光深沉地望着远方，“现在只有小部分吸血鬼选择了代血素，更多的还是喜欢遵循传统的……食谱。当然，我也没有大规模地宣传我的发明，你也见识到了前任吸血鬼王是什么风格，我可不想毁了我辛苦建立起来的地位。”
“哼！”我响亮地冷笑了一声。
“我不指望你能理解，”他没有在意我恶劣的态度，接着说道，“当我解决了饮食的问题，我依然不满足，我又开始思考，吸血鬼为什么不能见阳光？”
这正是让我匪夷所思的事情，我暂时放下了成见，仔细聆听。
“传统的解释说吸血鬼不能见阳光是受到大自然的制约。我不是不相信玄学，我认为玄学和科学并不是完全相悖的，所以我试图从科学的角度做出一些解释。”
“你知不知道内陆地区的居民水土中缺乏碘元素会导致甲状腺肿大，俗称大脖子病。而沿海地区的居民患此病的几率会低，因为他们的饮食中含有丰富的碘元素。”
“我知道，可是这跟阳光有什么关系？”
“我做出一个大胆的假设，饮食的单一决定了吸血鬼不能见阳光。”
我震惊地看着他。
他解释道：“吸血鬼跟人类的本质区别就是他们事实上已经是死人了，他们没有新陈代谢、无法消化人类的食物、无法广泛摄取营养，导致了身体缺少大量维生素、微量元素，从而决定了惧怕阳光。你看，这才是大自然奇妙的制约。”
“但是你成功了。”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鸾天明从随身的口袋里取出了另外一种小药片，“这就是我的‘健胃消食片’了，我没有戏弄你。它可以分解我吃下去的食物，并且转换成我需要的营养元素，比如说维生素、氨基酸等等，”他摊开双手，“就这样，我既可以品尝各种美食，又能享受温暖的阳光，而阳光使我的骨骼更加强壮、身体更加健康。”
“知识改变命运。”他眨了眨眼，得意洋洋地总结道。
“这，这真是都可以获诺贝尔奖了。”我瞠目结舌地说。
“谢谢，”他装模作样地鞠了一躬，像在领奖台上一样，“不过，我认为这项发明就不必推广了吧。到目前为止我只跟汀姐分享了，你是第三个知情人，我希望你也能保守这个秘密。不能见太阳是吸血鬼的痛处，如果他们得知这个发明，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得到它，到那时，才是人类真正的噩梦。”
“你这么强大，难道没有找到对抗幽灵侍卫的方法么？”我感到脊背一阵凉意，“你根本就不怕我，你不怕任何人，你究竟有什么意图？”
“多雨，”他轻唤我的名字，“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从未饮过一口人类的鲜血。我靠着动物的血液活了一百多年，然后发明了代血素，我和你一样不想伤害人类。请你不要忘了，在我成为吸血鬼之前，我也是一个人类，在茫茫人海中也会有我想要保护的人，我不想让他们生活在一个危险的世界里。”
“我的意图，就是希望有一天吸血鬼和人类能够和平共处，可以融入人类社会，和人类共享这个世界。为此我付出了很多，你无法想象的，”他的眼神有些黯淡，“我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只等一个机会，而你就是那个机会。”
“我不明白，”我摇着头，“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我看不出我有什么过人之处，你明明可以自己做吸血鬼王。”
“你不明白，你做吸血鬼王的意义比我做要大得多，以后你就会发现了，”他意味深长地说，“但是眼下，你需要做一个选择，是否相信我，是否愿意跟我一起实现我的目标。我需要的是一个志同道合的战友，而不是一个会在我背后握着榔头，时时提防我的人。”
我沉默了，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灼人的光芒，让我无法直视。
“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但是我希望不要太久。”他打开了地下室的门，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踌躇着说，“你跟阿来……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对你又有多少认识。”
“真希望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是我跟阿来的事情还牵扯到别人，所以，我只能说，现在除了汀姐你是知道我最多秘密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