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做了那个关于死亡的梦。
我坐在湖边的草地上，抱着我的速写本，正在画湖边的一簇小花。阳光明媚，岁月静好。突然一滴血滴在纸上，染红了花瓣，接着更多的血滴了下来。我惊奇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无数细小的裂痕在上面蔓延开来，像一个摔在地上的瓷娃娃，粉身碎骨……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我躺在我的床上，旁边挂着点滴，窗外已经天亮了。
我上一次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在纠结自己对鸾天明莫名的情愫，不过短短一天，就发生了如此反转的剧情。
这样也好，不过是回到了原点，回到了最初对他厌恶、怀疑的感觉。只是兜兜转转这一圈，经历过拥有再失去，还不如从未拥有。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出奇的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鸾天明推开门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了衣裳，身上也完好无暇，没有一点受过伤的痕迹。
他看到我醒了，走过来坐在我床边，忧伤地说：“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我怕你情绪不稳，醒来又伤害自己，就给你打了镇定剂。”
他沉默了一会，“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一听从我的角度看到的一切。”
他见我没有反应，便当我同意了，径自讲道：“就像你所说的，很多事情我都早有预谋，我的计划里需要吸血鬼猎人，所以很长时间以来，我都在关注有名的吸血鬼猎人，寻找合适的合作伙伴。”
“我是一路跟着刘他们来到荫城的，我观察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们在路上载了你一程，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但是当时并没有在意，以为只不过是个普通的过客。”
“第二次见你便是在那天下午，我坐在咖啡店里喝着咖啡，韩开车在荫城里兜着圈，而你背着大包走过来。我依然没有看到你的正脸，你仔细地看了看菜单，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咖啡，然后掏出纸笔来画画。”
“我突然想起来我也会画画，在我还是人类的时候，留洋学过西洋画。而当我变成吸血鬼，画画，跟那段阳光明媚的生活都离我远去了。在过去的几百年间，我忙碌于如何活下来、如何爬上去，每时每刻都在筹谋、在算计，再也没有过无忧无虑的生活。我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象很美好，便向店主买了纸笔，画起这一幕来。”
“很快地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在你们之前就察觉到了。学校放学，吸血兽涌了出来，一切都发生在我眼皮底下，但是我却只能旁观。三百年来，我见过很多更残忍的事情，如果我忍不了这一时，又如何能改变一世呢？所以我选择了麻木，选择了视而不见。”
“至于你，当时对我而言跟其他人类没什么不一样，虽然你让我觉得美好，但是跟我心怀的大业比起来，却也是微不足道。我看着手中的画，心里还在想，幸好我已经把这一幕画下来了，或许下一秒钟，你就沦为吸血兽的腹中餐了。”
“或许你命不该绝，刘及时出现，救了你，你们仓皇而逃。但是你的身影很快又出现在我的视线当中，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你为什么会回来送死，甚至还有一点生气。直到我察觉你是想救那个小男孩，我的心一下子揪住了。你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人类女孩，还自不量力地想要去保护别人，这种在我看来不过是无谓的牺牲，却让我觉得自惭形秽。”
“你就像是一颗小小的太阳，让我的黑暗无处遁形。我看着你聪明的察觉到了吸血兽的弱点，灵巧地避开了它们，好几次你看似已经陷入绝境，却都是有惊无险。只是这么短短的一段路程，我的心却不由的跟着你跌宕起伏。直到我的余光捕捉到阿来的身影，我才放下心来，你们平安了。”
“我开始对你感到好奇，悄悄地尾随着你们。我不知道你们在战明月的地窖里密谋了什么，等到了后山，我才明白你们的意图。吸血兽白天出没十分反常，我的心里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当你们以为战斗已经结束的时候，吸血鬼王出现了。我开始有点慌张，阿来他们几个都是我想要合作的目标，如果意外地死在这里，我又要再等上若干年。还有你，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见了你不过短短两面，我却意外地不希望你死。我藏在暗处，度过了最煎熬的一段时光。”
“但是我依然什么都没有做，虽然这一点我羞于承认。我如果站出来，就会被冠上逆反之罪，我几百年的苦心经营都将付诸东流。”
“但是结局出乎我的意料，你们杀死了吸血鬼王，更让我意外的是，这实在是你的功劳。”
“我看着你们把吸血鬼王的尸体大卸八块，扔进火里烧。我知道他的心脏是烧不掉的，我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拿到那枚心脏，吃下它，然后我就是王，我就可以建立新秩序。那是我几百年来最接近王位的一刻，但是我却犹豫了。”
“成为吸血鬼王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想要的是有一天吸血鬼也可以像人类一样的生活，我需要获得人类的信任，我需要跟人类合作。”
“就在我恍神的工夫，你察觉到了没有烧尽的心脏，在整场事件中，你一直表现出非凡的聪慧和勇气。也就那么一瞬间，我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如果你能是吸血鬼王，你作为人类，说不定可以架起一座沟通人类和吸血鬼的桥梁。”
“但是没有人知道人类吃了吸血鬼王的心脏会有什么后果，我被冲昏了头脑，做了人生中最疯狂的一场赌博。”
“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确实在有意识地引导着你。或者就像你说的，导演了这场戏……”
“把你拉扯进来，是我做过最自私的决定，也是我最后悔的决定，”鸾天明满脸痛苦地说，“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也许你已经很累了，但是如果你愿意，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他沉默了片刻，“我在楼下等着。”
他轻轻地带上了门。
我静静地躺着，仔细地回忆着这几个月来的一点一滴。
其实我并不是不能理解他。
他从没装过好人，也从不掩饰对自己的厌恶之情。站在他的立场和角度，他的所作所为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或许我只是在拼命的找一个理由来憎恨他，远离他，拼命的提醒自己他是吸血鬼，不是人。
当我发现那张小画，我的心中闪过了那么一秒钟的窃喜——我终于有理由恨他了。
但是到头来不过是伤人伤己。
我叹了一口气，拔掉了输液，翻身下床。
鸾天明坐在客厅他惯坐的位置上，一脸忧郁地望着窗外，卸下了他平日里总是挂在嘴角、伪装的笑颜，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吧。
他看到我下来，深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光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