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闭了，电梯下行。
下行大约两层楼的高度之后，电梯门打开了，眼前是一条深邃的地道，狭窄得仅容两个人并肩而过。
“有客人来了……”地道深处传来一个尖细刺耳的说话声，像是用指甲在毛玻璃上划。
我头皮一阵发麻，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怎么了？”韩狐疑地看着我。
很明显，这个声音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类的听力范围。
“嘘……”我向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耳细细聆听着。
“奇怪，明明是两个人的心跳，怎么只有一个人说话？”声音的主人也有些困惑。
我顿时如同醍醐灌顶一般。这声音多半是来自于二重门的守门人，而他同样拥有超凡脱俗的听力，在我注意他的同时，他也在注意着我们。我们说的每一句话，走的每一步路，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这便是二重门的检验了吧，黑暗中的听风者。当来者独处的时候，才会暴露出真实的意图。若不是我并非寻常人类，我们恐怕就要被挡在二重门之外了。
我回过神来，一把挽住韩的胳膊，娇嗔道：“亲爱的，这里怎么这么黑啊，好可怕。”
韩呆住了。
他虽然不明白我挤眉弄眼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也大约猜到，这里不是能放开说话的地方。
“没事没事，有我在呢，我保护你。”他拍了拍我的手背，携着我慢慢向前走去。
听风者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原来是对小情侣，还真是稀客啊。”
嵌在石壁里的小灯发出微弱的冷光，映着我们两张惨白的面孔。地道迂迂回回，已经感觉不到方向。我只能从听风者自言自语的声音上判断，我们离他时近时远，事实上一直在绕着圈子。
但是韩什么也听不到，渐渐地开始有些不安，“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会不会是哪里出错了？”
我腿一软，坐在地上耍起了赖，“哇——我再也走不动啦！呜呜——又累又饿又渴，这是什么鬼地方啊，我要回去了啦——”
我的吵闹声在寂静的地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吵死了，吵死了，”听风者不满地叫唤着，“死丫头！老头那么讨厌女人，怎么没把你给杀了！”
我一边大声哭喊，制造噪音，一边用手在地上飞快地划拉出几个字——稍安，听风者。
我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地道深处。韩会意，我一蹬腿，佯装发脾气，顺势抹掉了地上的字迹。
“亲爱的，再坚持一下好不好，”韩好脾气地哄着我，“我们现在也回不去了，不继续往前走会饿死在这的。”
“那你背我。”我撅着嘴说道。做戏就要做足，不如趁机戏弄他一下。
韩如我想象中一般，神情有些窘迫。他不是不愿意背我，只是没料到我竟然能这般撒娇胡闹，一时不大适应。
我心中觉得好笑，忍不住又补上一刀，“你背我嘛……”
“好好好，我背。”韩缴械投降。
地道本身就不宽敞，韩一米八的个子，不得不努力地弯着腰，以防我撞到头。
“啧啧啧，秀恩爱，大难当头有你们各自飞的时候。”听风者发出一阵窃笑声，声音离我们已经很近了。
地道转了一个弯，终于，一道石门出现在我们眼前。
韩把我放下，双手在石门上摸索着，“看来我们得通过这里才行，可是怎么才能过去呢？”
石门里面传来一个短促的笑声。
这下连人类的听力都能清楚听到了，韩用探询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点头表示肯定。
“请问有人在吗？”韩大声喊道，“麻烦帮我们开一下门吧。”
“嘘——”尖细的声音说道，“我在聆听你的心声。”
我跟韩对视了一眼，脸上都写满了不解。
我能听到石门后面细微的响动，好像是听风者正把耳朵贴在石门上缓缓地移动，停在我的脸前，与我只有一门之隔。
“小姑娘，你的心跳很快嘛。”
“因为，因为我紧张。”我故意颤抖着声线回答。
“可是你的呼吸却很平稳，一点都听不出紧张啊。”
我顿时噎住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听风者咯咯地笑了一阵，说道：“你的语言、表情可以说谎，呼吸、心跳却不能。历来之人，能骗得过驼背老头的眼睛，骗不过我的耳朵，我就是第二重门的守门人。现在，告诉我你们的故事，我能听到你们真正的心声。”
我的手心渗出细小的汗珠，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谁能想到区区一个黑市入口，竟隐藏着这样天赋异禀的奇人，不仅仅是听力超群，还善于分辨人的心理。倘若在此被识破，且不说无法潜进地下黑市，能不能活着离开都是个问题。
反倒是韩此刻显得相当从容，他握住了我微微有些颤抖的手，又讲述了一遍我们编排好的故事。
“啧啧啧，亡命天涯的野鸳鸯，”听风者咂着嘴说道，“故事本身天衣无缝，但是你们真的是情侣么？真的相爱么？没关系，我一听就能听出来。”
石门两侧都安静了，安静的只剩下心跳声，连我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细细地分辨着每一个心跳。
韩的心脏在胸膛里强有力地跳动着，咚嗒，咚嗒。
听风者说：“嗯，你确实是爱这个姑娘，你的心脏为她而跳动。”
韩涨红了脸，偷偷地瞄了我一眼，心跳更加急凑起来。可是我的心思却哀伤地飘远了，三百多年前，鸾天明的心脏也曾经为那个女人这样激烈地跳动过吧，可是现在他的胸中犹如一潭死水，又怎么可能为我掀起波澜呢……
“咳，咳。”听风者清了清嗓子，拉回了我的思绪。是啊，现在形势紧迫，哪容我胡思乱想。
听风者又开口了，还是冲着韩，“可是这个姑娘并不爱你，你知道么？她跟你在一起，心里却想着别的男人。”
“呃……”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我都不敢去看韩脸上的表情。
听风者得意地笑了一阵，“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样的一个组合，真的很难让人相信她会跟你亡命天涯啊。”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已经离开石门，慢慢走远了。
“你们就呆在这里，直到听清楚自己真正的心声吧。”
韩长叹了一口气，颓然地坐在地上。我们长时间的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尤其是在看不见的地方还藏着一双超凡脱俗的耳朵。
“你还在想着他吗？”韩突然说道。我不知道他是说给听风者听的，还是真的想问我。
“对不起……”我指的是因为我的失误才让我们身陷窘境。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韩苦笑了一下，“虽然我们被困在这里，但是我心里却有点小高兴，陪在你身边的是我，不是他。”
我侧过脸去看他，他低着头，脸孔藏在阴影里。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回想起从荫城初遇开始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我不是个傻瓜，只是一直选择视而不见。如果没有遇到鸾天明这个吸血鬼，或许我跟他，两个平凡的人类，会过上我想要的那种生活。
我心头一热，拥抱了他。
“我们不会困在这里的，”我说，“你答应了今年带我回家过年，带我去看唐人街的盛会，你说话要算数。”
韩的眼眸亮了，用力地点了点头。
轰隆一声，石门缓缓升起，黑暗中传来听风者的声音，“你们可以通过了。”
“为什么？”我有些狐疑。
听风者露出一张诡异的脸庞，滑溜溜的皮肤、毛发不生，眼睛只露出一丝眼白。他狡猾地一笑，“在这里，只有我们向你发问，你没有发问的资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