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思成此时正在自己的房间，戴着耳机躺在床上，耳机中传出一阵阵的重金属金音乐声。
只有重金属这般狂放的音乐可以将一切都从脑海中排除。
他母亲宋忆兰已经在整个屋内转了好几个小时，转到房门口时，便轻声敲几下房门，转到窗口时，会立即探头看向楼下。一直到看到自家的汽车出现在楼下。
华兴业刚从车上下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急匆匆跑到楼下的宋忆兰一把推开，“元武，你带药了吗？思成一直到现在都没出房门，他身体肯定是又出问题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药解决不了问题！”宋元武慢慢从车上下来，整理了一下上衣，“你是知道的，目前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彻底解决他的问题。”
宋忆兰一把抓紧他的衣摆，试图确认着，“你带药了对不对？”
宋元武开始有些不耐烦，他不想重复他所说的话。甚至他都不愿意来这里，每来一次，就会被父亲暴打一次。
他之前一共来过十多次，都是送药救命而来，每一次回去的情形，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你知道他的性格，他不愿意做的事情，谁都无法勉强”宋忆兰松开手，强行冷静下来，她之前就有心理准备，没有人比她更能体会这种药的珍贵性。
这次可能拿不到药了，她也知道没有药会是什么后果，但有些事情她绝不会去做。
“我也不允许任何人强行带他离开，这里是他的家，这整个街道都是他的家，你看看这些街坊邻居。”
“如果儿子必定无法活下去，这里是最合适的地方，他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不会陌生与不安！”
宋忆兰伸手指向周围，周围围着很多人，他们都静悄悄地站着，全部表情凝重。这些人这个时候本该在自己的店里开门做生意。
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出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只要华思成没有如同住常一样出门，就会有人面带忧色地站在门口等待，这种行为仿佛会传染，一次比一次等待的人多。
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知道，一旦那个孩子没有如同往常般按时出现，就有可能再也不会再出现。尽管他们认为华思成的行为根本就是无用之功且幼稚得有些可笑，但他们不得不承认华思成早已成为这条街道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而且他们早就将这道风景线当作一种信仰。信仰是可能不会去做或者没有能力去做，但不妨碍他们相信并仰望。
“这里是他的世界，只要他高兴，我愿意让他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是宋亿兰的回复，哪怕儿子的生命就在今天终结。
华兴业站在旁边想要说话，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如同往常一般保持沉默，但沉默并不代表他支持妻子的说法。
他曾多次表达过他自己的意见，只是每次都被驳回，他尊重儿子跟妻子的决定，他知道妻儿两人都不愿再回宋家。
其实不靠宋家，他也有办法给儿子续命，虽然华家到他这一代已经衰弱到连买药钱都拿不出来，但他手上有秘密。
他手上有华家祖传宝物的信息，有上清三十三天的密秘，还有妻儿都不知道的华家遗训。用这些消息最起码可以给儿子换来一生无忧的药物，可是妻子都拒绝了，妻子甚至用自杀作为要胁，决不允许他泄露丝毫密秘，哪怕交易对象是她的家族宋家。
这是华兴业一代又一代人一直守护的消息，华思成爷爷去世时，曾将她们夫妻二人叫到床前，一次又一次的嘱咐。嘱咐华兴业不可忘了自己的身份，嘱咐他低调行事，嘱咐他对华家的秘密不得有丝毫泄漏。
华兴业认为只要能救儿子，什么都值得。
华思成的想法相反，他觉得不值得，不值得为了他这个残破的身体再作任何努力，他甚至不想再继续活着拖累父母。
宋亿兰是坚守承诺，她不能让华家那么多代人一直坚守的秘密，在她手中泄露出去，她不能辜负老爷子的信任，她更不能为了儿子失去丈夫。
宋元武对华兴业的唯唯诺诺极为不满，心中强行克制着甩袖而去的冲动。
“上去看情况再说吧。”
一个虽然传承已久，但现在已经基本除名的华家，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姐姐，这两个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每次好心想要帮忙却总是被拒绝，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外娚，他根本不想再到这个地方来。
房门很轻松地被推开，这扇门从始至终就没装过锁。进入房间的却只有宋元武，华兴业夫妇在门外止步，这么多年来，这道门他们就没进去过。
他们不敢进去，他们怕自己的情绪会带动儿子的情绪，保持情绪稳定是华思成一直活到现在的秘决。
宋元武取下华思成的耳机，他能看到他的瞳孔在不断地收缩。通过瞳孔的变化，他便能想像出，他这个外甥此时所承受的痛苦是多么强烈。
“小舅，你来了。”华思成并没有起身，面色如常地轻声打着招呼。从他的表情看，没有任何人能看出他此时承受着什么。
“是，你爸接我过来的，他说你今天没能起床。”宋元武拉过椅子，坐到床边，声音极为温柔，与此前判若两人。
远超这种程度的痛苦，宋元武都经历过，但他永远没办法无视这远痛苦，至少没办法在表情上无视这些痛苦。
是的，他这个外甥的表情，永远是面色如常，除了他出生的时候。
华思成出生的那一天，就是整个病房的灾难，因为他的哭声几乎没有停止过，毫无理由的哭闹。之后查遍了所有医院，一致的结论都是身体正常。
他学会说话的第一个字是“疼”，第二个字是“头”，加在一起是“头疼。”
随着岁龄的增长，头疼也跟着加剧，如果只是头疼，常人也许都能忍受。但是更为严重的是，只要他情绪波动过大，整个身体的皮肤都会往外渗血。
持续性的头疼还得保持情绪平稳，这是一件无法想像的事情。但华思成做到了，他采取的办法，是为自己塑造了一个童话世界，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转移。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不会引起宋元武的注意。引起他注意甚至惊叹的是，这个外娚没有自闭在自己塑造的童话世界中，而是试图将这个童话世界带到这个世间。
而最让他拜服的是，他靠着自己的双手，没接受任何人帮忙，十年如一日，真的改变了一整条街道，长达一千六百米的一条街道！
华思成始终不满意的结果，在宋元武眼中，已经是一个奇迹。一个讲给华思成外公听，却只被当作笑话的奇迹。
“小舅，还有药吗？我有一个重要的约定，得去完成！”宋元武是他唯一的希望。
“思成，我跟你说过，药解决不了你的问题。只要你跟我回宋家，只要三年，我保证你能拥有一副健壮的身体。”
华思成立即摇头，“小舅不用再劝我了，我妈当年没有同意的事情，我也不会同意。我想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
“药我没能带来！”刚才在外面宋元武一直没有回答，但面对华思成，他无法回避这个问题。他已经想尽了一切办法，只是老头子实在看管得太严了。在外面，他可以拍着他自己的胸脯说，他已经尽到了作为舅舅的责任。
可是面对着这样的外娚，他内疚、心痛，他几乎抬不起头来，甚至他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宋元武放在床边的双手死死握紧，他不明白老天为何会对这样一个人如此残忍，如果可以，他情愿这一切都转移到他自己的身上，只要这个外娚能够一直这样无忧无虑的活下去。
“没有药了吗？”华思成的表情始终没有一丝变化，但声音终于有所改变，带着一丝遗憾，“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很怕孤独，却总是喜欢一个人呆着。这种感觉很矛盾，害怕却又享受那种害怕的感觉。直到我找到了那个伙伴，她给我一种同类的感觉。”
他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一个“很小很小”的手势，“就如同一片黑暗中，一点微光，终于吸引到另一点微光，它们彼此照亮，他们彼此证明，证明对方并不孤独，证明这个世界并不虚幻。它们互相给予对方勇气，不至于就此自行熄灭。”
“可惜，这点勇气，我可能传递不出去了。”
华思成眼前，仿佛看到了那道柔弱的身影，在雨中独自流泪。他仿佛能看到，一支孤独的花朵，在寒风中慢慢凋零。
“你想要做什么，我帮你。”
“你帮不了”华思成摇头，“你不明白，一粒孤独的微光，在越是黑暗的环境中，就会越耀眼，黑暗只会让它更加孤独。它什么都看不见，因为周围是一片黑暗，除非是同样的微光，替她照亮那片黑暗。”
就在同时，大学城广场上，赵子枫喊着让杨晓雨回到现实，杨晓雨的回答，是“看不见”，她已经看不清现实的模样。她只知道不停地伸手去帮助周围的所有人，不断地散发地自身的光芒，试图照亮周围的世界。一旦她能看清周围的模样，自身的光芒就已耗尽，即将凋零。
这种世界观宋元武无法认同，但却可以理解，也无力反驳，也永远不会反驳，只因心中震憾。
有些事情，听在耳中毫无感觉，但通过眼睛亲眼所见，心中震憾无以言表。就像之前的几年，他试过无数次，却始终无法将心中的这份震憾转达给那个固执的老头。
“你还有什么心愿吗，说出来，小舅一定帮你完成！”宋无武看到华思成的皮肤在变红，血液在慢慢往外渗出，他的时间不多了。
“自从记事以来，我没有浪费过一分一秒，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全力做到，所以我没有未完成的心愿。我这一生没有遗憾，生来从未有过怨天尤人。”华思成重新戴上耳机，他开始有点忍受不住全身的痛疼，震耳的音乐能够帮他放空思维。
他重新闭上双眼，双手交叉置于腹部，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宋元武低头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沉思了许久之后，猛然抬头。
他做不到，他没办法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这样的外娚在自己眼前离去。
“自从与毕风雨一战之后，我再也没有这么冲动过。”
“今天我就冲动一次，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让你活下去。我相信，你值得我这么做，只要你活着，必定会成为宋家的骄傲。”
宋元武伸手按向华思成的后颈，立即让他陷入昏迷。伸出一只手轻松将他拎起，抱入怀中，走向房门。
“你不可以带他走，任何人都不可以。”宋亿兰满脸痛苦，却站在房门口，张开双手挡住了宋元武的去路，不肯退后一步。
“让开！”除了对华思成这个外娚之外，宋元武对任何人说话都没有好语气，包括他自己的父亲，那个被他称作老头的人。
“你可以踏着我的身体走出去。”宋亿兰的性格从未改变过，一如当年毫不犹豫地断绝父子关系。
“让开吧！”
短短三个字让宋忆兰的脸色瞬间变白，说话的不是宋元武，而是一直站在她身后始终保持沉默的华兴业。
“以前我什么事都听你的，但今天不行，这件事不行！”华兴业语气极为坚绝，“让我看着儿子就这样离开，我这个做父亲的做不到！”
“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你不知道儿子被带走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让他安安静静地走吧，我求求你！”宋亿兰哭着哀求。这件事在她弟弟面前，她可以强势，也有这个立场，但在丈夫面前，她只能苦苦哀求。
“再怎么样都比死好。”华兴业推开宋亿兰，为宋元武让开道路，“走吧，你要去哪，我都送你。”
“好，这才是一个男人的样子。”宋元武难得高看华兴业一眼，“送我回宋家。”
在宋亿兰哀求的目光中，车子很快开远。
宋家很远，一路上，宋元武始终感觉到后背那道哀求的目光。那是他亲姐，哪怕他一直没真正地看得起过她。
“我不要去送家，我不要变成怪物！”华思成昏迷之中，断断续续说着梦话。
这句话带给他的冲击，远甚宋亿兰的哀求。
“为什么？”宋元武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么抵触这种改变。他想起了毕风雨，那个就算败在他手下，却依然蔑视他的对手。想起了程家，那个始终固执己见的家族。
想起程家，他突然想到了一些东西。
“也罢，既然你不愿意，我又何必勉强，省得将来空得一份怨恨。送佛送到西，我豁出去这张老脸，为你求得一个机会，至于结果，看你的造化吧。”
“停车”宋元武一声轻喝。因为一句话，他终是改变了之前的决定。
“怎么了？”
“改道，去中心村科技大厦。”
“好”华兴业心中充满疑问，但什么都没有问，他没得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