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哥的母亲自从被薛家赶出,也赋闲了好几日了。她知道自己是不能空闲的,须要找个工作才好。
一位在薛家做了这么多年饭的阿姨,还能找什么工作呢?无外乎就是再给人家当煮饭保姆。
可是时代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了,每次去保姆公司应聘,人家的第一个问题总是:
“你有没有保姆证书?”
她哪里会有这样的证书,或许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当保姆也有证书。许多家的保姆公司因为这个证书拒绝了她。
没办法,找保姆中介吧。好不容易有人托中介要找个煮饭阿姨吧,人家却嫌她岁数大了。
或许人到中年才更能体会到社会的残酷。她浑浑噩噩地度日。
那一日是乌云密布,风大得出奇,地上的灰尘被吹起,笼罩住了天下,显得那么晦暗,活像是恐怖片里的背景。
行人纷纷疾走,来往的车辆也只在红绿灯前稍停,他们许是知道的:那豆大的雨滴眼看着就要从乌云之中砸下。
终于那黑色的云朵含不住水珠了。许是天河决堤了,许是瑶台崩塌了,一霎时行人就只能抱头鼠窜,就算是有伞的人们也不敢稍作停留,就怕自己的雨伞会支撑不住这倾盆的大雨。
飞哥的母亲没有带伞,只能是拿手捂着头,跑将起来。跑到了一个红绿灯之前,也未曾看对面的红绿灯是什么颜色,也未曾停下自己的脚步,就这样顶着红灯跑去。
正当她跑到斑马线中间的时候,车子来了,还好那车子在斑马线前刹住了。要知道雨天路滑,而那时的她又是闯了红灯,那车儿刹得住车也是不易。
她懵了,愣在斑马线上。那司机开窗,也不顾这雨水顺窗打进车内,兀自伸出一个头来,开口便骂道:
“找死啊,你?要死好好死!”
跑过这个斑马线,她却放不下这句话了。她也不用手儿去挡雨水,(虽然这也本是徒劳)只这样慢慢悠悠地走在无人的街道上。
“要死好好死……”她就这样自言自语。
惊雷炸侧,仿佛有一个魔鬼附身,顿时恶念随之而起。
“我寻死了吧!”
“寻死了吧!”
“死了吧!”
她本是一位坚毅的女子,丈夫早亡并未打击她积极生活的心;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这样一位女子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可能是岁月的摧残吧。
但凭我的想象:一位这样伟大的母亲欲要寻死,不外乎是怕自己拖累了自己的儿子。自己赋闲,挣不到钱,就怕自己拖累自己的儿子,而要寻死。
我本不该多言,但恐怕教坏小朋友,所以就多说几句。生命是很珍贵的东西,我们一定要爱护自己,切不可因为一己恶念而干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若是那天我在场,我一定这么相劝与她。我相信她也一定会放弃自己这个恐怖的念头。
欲要自杀的人大多数是对生活失望了,但经过人们的耐心相劝,一般都会回心转意。可是那一日……她大抵是对生活彻底失望了。
作为海滨城市,城中的河流是不少,与之对应的桥梁也肯定不少。我不知道为什么行车的桥梁都要高出那些河流许多,高得让人感觉可以在上面蹦极。
这时的她可不是来蹦极的,因为她的身上没有保险绳。她爬上了那座桥梁,俯身鸟瞰,下面是湍流不息的河流,泛着波涛。
她闭眼,眼角的泪水和脸上的雨水混在一起;她一跃,渺小的身躯和汹涌的河流混在一起。她消失了,消失在茫茫河流之中。
有人说这么高的桥往下跳,即使人不会被淹死也会被这巨大的冲击力所震死。她这一跳,就是和世界永诀了。
好在她跳河的地方有一个监控,我们的警察叔叔冒着大雨,当天就将她的尸首捞起。
当飞哥接到电话的时候;当他知道自己的母亲跳河身亡的时候,他的手机无意掉落在了地上,也足见其震惊程度了。
当然震惊之后,便是否认现实。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母亲就这样离开自己了,他是万万不敢相信……
可是到了事发地点的时候,他便一眼就认出那死尸是自己的母亲。飞哥的哭声震天动地,哭得连那老天爷都止住了大雨,哭得连路人都止住了脚步,想要看一下发生了什么。
好在警察叔叔拦住了他们。事以至此,飞哥麻木了,只知道哭了。我们陪着飞哥去的,可是我们毕竟年轻,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听从警察叔叔的安排吧。
事已至此,多哭无益,多言无益。死者已逝,入土为安才是正事。我们听从安排,早早地将逝者入土。
飞哥说他一定要办一个追悼会,我们也随着他的意思,不敢多说什么。可是你要知道飞哥的母亲一死,他便是一个孤儿,他的家人早就没了联系,谁会来追悼呢?
追悼会虽然隆重且肃穆,但他的家人始终没有出现。出现的只有我们的同学。可是我们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飞哥,只知道给死者献花。
让我们愤怒的是薛家始终没有人来。虽然飞哥的母亲和薛家本无亲无故,但人家在薛家兢兢业业地干了十几年,他们却这样的不通人情,都不会派一个人来悼念吗?
难道他们就此要和飞哥断绝关系吗?至于原因么?我想是因为飞哥和薛安寒……但飞哥似乎却不在意这件事情。
我们劝飞哥止住悲伤,却也知道这只是徒劳。想来也是:他自幼丧父,与其母相依为命十几年,怎么能一旦放下这悲情,和平时一样呢?
这一来,飞哥真是如丧家之犬、真是如哀哀长空雁、真是龙离了深水,困在浅沙滩。不是有一句吗?叫什么父母在尚有来路,父母逝只剩归期,此言得此景。
叹只叹,母亲的恩情难以报答。这可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虽然说以前寄人篱下,但也安稳度日,到如今……
“哎!娘啊!”飞哥的悲痛哀嚎。
我们随着他在灵堂之前,直到那月亮懒懒散散地爬了上来。可能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们随着飞哥忙碌,身体困倦,具也打起了哈欠。
飞哥体谅我们,让我们不用管他,兀自回去。
我们虽然担心他,但也相信他不会就此丧失生活的信念,也不会想不开。于是我们抚了抚他的后背,以为安慰之状,告辞之言便也就此脱口。
此时间算来应该是一更一点,可是那月亮却十分明亮。正是应了那句戏词“一更一点月正明”(京剧奚派《清官册》唱词)。
悲情藏在心底,凉玉挂在当空,此情此景,怎能不教人珠泪双流。我们本与飞哥的母亲无甚交际,可我们相信他母亲应该是个坚强的人,可是为什么那天就想不开了呢?
飞哥将自己的母亲安葬在城外的陵墓之中,飞哥在墓碑之前狠狠地磕了三个头,泪水散落一地之后,终于被我们拉回来了。
为什么要拉他呢?因为他直直地喊着:
“我也要死在这里!”
不仅如此,他还起身,似乎想要撞向自己母亲的墓碑。我们怕他真的一头撞向那墓碑,于是紧紧地拉回了他。他依旧挣扎,可是即使挣扎,我们也不敢松手,直到我们将他按进了车子。
日子还是要过的,可是飞哥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便变得不太正常起来。白天上课之时,时常走神,这还不算,就说他平时走路吧,仿佛行尸走肉一样,毫无活气。
当我们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摇摇头,不曾回话。我们也知道他未曾走出阴影悲伤,所以不敢也不想多问,只是安慰他。
到了夜间或是午间休息时间,他躺在自己的床上,背对着我们,脸向着墙。我们看他是否睡着,都是见他睁着眼睛,可是叫他却是不言语。
他的眼睛中时常有泪水流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下的。他的枕头时常湿了一块就能从片面说明这一点了。
就这样过了三天,在一天中午,飞哥突然说道:“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哎!我的眼睛看不见东西了!”
我们刚开始是不相信,法师还在他的面前用手挥了挥,他的眼睛似乎并不曾随着他的手动。我们这才相信他是真的看不见东西了。
他一直在眨眼,我赶紧去开车,他们扶着他,我们急急地去了离学校最近的医院。我们怕他将眼眨坏,于是叫他闭眼休息。
那医生用手掀开他的眼皮,拿手电筒往他的眼睛上一照,我明显看见他的瞳仁一缩。他也说了一句:“有光!”
那医生点了点头,说道:“还好,还好。我给他上了药,然后包起来,你们明天来换药,不出意外的话,两天就好。”
那医生拿了块纱布,将药浸在上面,往他的眼睛上一敷,紧紧地一绑。飞哥也说了声:“好凉!”
“凉就好!明天上午来换药啊!”
次日,我们早早地就去了医院。那医生将纱布解下,飞哥不敢睁眼,但他说已经能感觉到自己能看见了。
那医生又将一块纱布包上,说道:“再配点眼药水,明天你们拆了它,要是好了就不用来了。”
“哎!”我们应了一声:“谢谢医生了!”
还好,经过那医生的妙手,飞哥的眼睛恢复如初了。他也不敢再暗自流泪了,但他的伤感却依旧不散……
大概过了几个星期吧,他终于慢慢地走出了丧母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