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锦儿一直都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意识消失的时候就是无尽的黑暗,一会儿意识突然清晰,她能感觉到有一只大掌托着她的后脑,温热的药汁被一口又一口的轻柔灌进嘴中。
或者是感觉有人在旁边和她说话,断断续续的,好像又隔得很远,根本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她试着作出回应,想问问是谁在说话,说的是什么?张了张嘴,这才发觉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急得她心情烦躁。
正烦闷时,眼前突然一道白光,之前的黑暗一扫而空,出现了朦朦胧胧的一片场景。
雨后的天空,水洗般湛蓝,而那干净的蓝天之下,安平县外那条大河却因大雨变得混浊不堪。急湍的河水贴着护栏边冲过,这雨要是再多下半个时辰,恐怕就会冲出来。
隔壁何家那小子约了她卯时在河边见面,居然放了她鸽子,气的她一边走一边给梅儿抱怨,待会儿回去了一定赏他一顿好揍。
主仆二人正走着,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女子的呼救声。
“彤儿!快……救命啊!救命……”
商锦儿回头,刚好看见女子俯身在栏杆旁,一只手伸得老长,一边哭喊着。顺着女子的手看去,这才发觉,湍急的河水卷着一女童,女童扑腾着,离岸边越来越远,眼看着就要被河水吞没。
刚雨过天晴,这会儿路上的行人稀疏,离女子最近的人就是商锦儿二人。几乎是想都没想,她当即一只脚跨过护栏,正准备跃入那河水之中,肩膀却被人猛得往后一拽。
“小……小姐,跳不得!!”
梅儿吓了一大跳,连忙拉住她,一边道:“这水太急了,我们去找根木棍绳子什么的帮忙。”
商锦儿一直都是急躁的性子,眼看着女童就要沉下去了,找木棍什么的根本来不及。她执意要跳下去,另外一只脚都迈过去了,肩膀的另一边又被人按住。
“我来。”
低沉的男声钻进耳朵。
她只觉眼角白影一晃,一男子就从她身旁跃入水中。
男子挥动着有力的双臂,奋力靠近着那女童,混黄色的河水不断的冲在男子的脸上,顺着那轮廓分明的脸庞滑下。那张俊脸看似书生气十足,身子却极有力量,没一会儿就拖着女童游回了岸边。
女童呛了点水,并无大碍,醒来过来吓得嚎啕大哭,女子也抱着女童一个劲的哭泣,一边向男子感谢。
怎料那男子对于谢意的话语不做应答,一开口就厉声训斥道:“孩童尚幼,怎能在如此危险的地方行走?作为看管者,看管不利!下次再发生此事……”
男子负手而立,威仪自持,女子被训斥得一个劲点头称是。
商锦儿在一旁看戏许久,悄悄同旁边的梅儿讲道:“这位公子长得文质,说话做事却一点不温吞呀,咋们县城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正义少年?”
梅儿也直勾勾的看着那边,赞叹道:“这般好看的公子,确实没在县里见过……”
“嗯,确实有些好看。”
“看打扮像是个富家子弟……”
“这安平县有比我商家富的?!”
二人在一旁正嘀咕着,谁料男子训斥完那位女子之后,突然折身朝着她们走来。
那双深邃的黑眸在转身的瞬间,就落在了这二人身上。他一身湿衣,大步流星,径直走到二人面前才停下。
微皱眉头,他自高而下的看着商锦儿,毫不留情道:“自不量力!”
商锦儿向来脾气急,谁要是敢这幅模样和她说话,她早就怼过去了。
可今日不知道怎么了,她盯着男子的脸,突然忘了说话。
他的湿发搭在额前,有晶莹的水珠顺着湿发滴落,那深邃眼眸如水洗的天空一般,干净,还有说不出的一种感觉。虽是说着训斥的话,语气却不像是训斥,更像责怪、无奈。
“你身为女子,遇到这种事切记鲁莽,河水湍急,不是你能应付得了的……”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似乎是又回到了黑暗之中,可商锦儿脑海里还很清晰的记得。
那是……她记忆深处,记得最清楚的一双眼睛。
顾致远的眼睛。
……
顾致远将商锦儿额头的帕子取下,换上刚侵了冷水的帕子,又用干净的棉布擦拭着她额头多余的水渍。发觉她的秀眉皱得紧紧的,忍不住用手指抚了抚,想要把它抚平。
“大人,已经按您的吩咐去找猫了。”李大夫坐在三步之遥的地方,用干净的帕子遮着大半张脸,防止被传染。
看见顾致远在照顾病人的时候一点防传染的措施都不做,他劝道:“大人您也戴上面巾吧,在这样不通风的环境下和病人长时间接触,很容易染病……”
“不用。”顾致远道。那王庆每一次去村子里都是戴着面巾的,结果还不是被传染了?
“戴上吧,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李大夫担忧的看着顾致远,万一县令大人和夫人一起染疾,他们这群人群龙无首,事情就会更加麻烦。
顾致远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当都没听到这话,转移话题道:“夫人染疾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那只猫,所以你派人把那只猫找到之后,不要随意去接触它,通知我去捉。”
劝谏无用,李大夫多多少少有些不高兴,瞪着眼道:“牲畜确实和人一样,容易被传染疾病,但那猫找到了,也不能让大人去以身冒险啊!”
“无碍,我不容易被传染。”
顾致远语气笃定。
李大夫作为一名医者,清楚的知道,疫病传染的可怕。不管是不是什么容易被传染体质,要是直接接触了病源,都只是一个结果:染病,等死!
这话又不能直接说出来,李大夫选择了委婉一点的方法,问道:“大人您怎么知道自己不易被传染呢?万一您像夫人这样……那我们大伙儿待在这陈家村怎么办?”
“我试过。”
至于怎么试的,不太方便告诉李大夫。
他只是道:“知道病源或者感染的途径,更利于怪疾的调查,我如果不幸染病,那就能找到染病的原因,到时候劳烦李大夫您……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可以在我身上实验,直到找到治疗的方法。”
“……”
这么艰巨的任务,李大夫一时接受不了。他脸色凝重,不停的将手中的裤腿布揪了又揪,没有回答顾致远的话。
顾致远起身,将床板后面的一个钱袋摸了出来,递给了李大夫,道:“这是我的所有积蓄,村子里需要什么药材食物就拿这钱去用。如果用完了,就去顾府取……”
李大夫接过钱袋,一双手捧着它,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迟迟不肯将钱袋揣进袖中。
“大人……”他辛酸的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