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俭宗紧锁眉头,声音急促道:“师妹,我从来都将他们视作我的父母兄弟,但是当日之事,罪在匪徒,荀兄作为县丞,只是做了他该做之事,荀嫂当时已有身孕,不也上阵杀敌吗?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过不去这个坎?”
肖云凤嘶喊道:“你不要跟我急!”深吸一口气,又恢复正常声调,满含恨意地说道:“那么大一个县,要是全被屠了,我也不说什么,但只有我家全家死绝,我怎么能甘心?!”
穆俭宗厉声反问道:“好,那么你告诉我,荀兄错在哪里?”
肖云凤又嘶喊道:“他没有错,错全在我好不好?!我现在就要一错再错,我就要杀掉他,好不好?!”
荀明义突然开口,手上还拍着节奏说道:“好,很好,非常好,越来越好。”
这突兀的应答,莫名其妙中有一丝喜感,肖云凤顿觉尴尬异常,向荀明义射去两道狠毒的目光,从手腕处取下一串佛珠,在手中用力盘捻着,又看向穆俭宗,说道:“此事已成定局,师兄你不必再说,还有别的事吗?”
穆俭宗转过头并不看她,道:“师妹,师父他老人家从不张扬,七十大寿那日,武当、崆峒两派借拜寿之名不请自来,寻机突然发难杀害师父,与你有没有关系?”
肖云凤道:“全是我的主意,你说有没有关系?”
穆俭宗怒视她道:“你为何要杀害师父?”
肖云凤道:“入宫后过了几年,我听说荀海洲要调到兵部,我又找到师父,让他将《九风天诀》教给我,他还是不允,我也只能杀他了。”
穆俭宗恨道:“你那‘仇’本就虚妄,你竟然还因此再造恶业,全然不顾以往的恩情,你真是……真是……”有些话用在女流身上实在难听,又是自己曾经的恋人,穆俭宗终究没有说出口。
肖云凤道:“他教了你却不教我,使我一直胜不了你,也算有意耽误我报仇,我自然不能放过。”
荀明义突然大声问道:“所以太后也不敢耽误你,太后定是被你所逼才欲戕害我父,我们要回京城见太后面禀她老人家。”
肖云凤恨得将正在指关节处的一粒佛珠捻成了末,连红绳都被指甲切断了,一串佛珠散落在地,深深地剜了荀明义一眼,闭上眼强消化着怒意。
穆俭宗道:“然后你将武当、崆峒两派当事之人灭了口,又将事情陷到我和师兄们头上,害的我们和这两派死斗多年,几位兄长全部死于非命,我侥幸活下来也不得不隐姓埋名改变容貌,是也不是?”
肖云凤道:“正是,为防止被你们追查到,也防止武当、崆峒反来要挟,所以只能这样做了,不然你要我如何收场呢?”
穆俭宗道:“我断断续续查了这么多年年,其实早已猜到是你,只是心里还存了一点点幻想,今日算是彻底死心了。师父当日不教你,我只当你性子太急,娇惯易怒,出手太过狠辣,原来师父早已看透你本性。”
肖云凤冷笑道:“我本性如此吗?是谁让我家破人亡的?没有家破人亡,我会如此吗?”
穆俭宗苦笑了几声,似在嘲笑自己往日的愚昧,收了笑容,脸上再看不出任何感情,冷冷说道:“现在九风天诀心法之书就在我包袱里,我交给你,你放荀家之子和下人们一条生路,他们这便去琅琊台,远渡扶桑再不回来。我和荀兄荀嫂在这任你处置。你若不同意我便将此心法烧了。”
肖云凤道:“我要先看看再说。”
穆俭宗刚向前走了一步,肖云凤突然喊道:“左右射荀侍郎。”
左右两边洼地、石后等藏身之处猛然跃出来二十余名黑衣蒙面人,端着弓箭就射向荀父。眼看着箭射过来,荀父身体还未做出反应,荀明义要冲过来但是步子还没迈开,穆俭宗已经从包袱中抽出一把小刀,跃到荀父身旁,左手用刀,右手用包袱,脚下步伐频而不乱,两个极速转身便将二十四支箭全部拦下了。虽然距离较远箭速不是最快,但是毕竟来自两大边,而且快慢先后不同,穆俭宗竟能刹那间跃过来、转身、揽箭一气呵成,那些蒙面汉子都有人发出了惊叹之声,荀明义更是万分倾羡。
肖云凤又喊一声停,那些蒙面人并未再射,肖云凤说道:“师兄,想不到你中了毒功力还是如此深厚,幸亏我试了一手。你若再往前走两步,你我之间到了十八步距离,你使出九风天诀十八一杀,我恐怕是抵挡不住。你这擒贼先擒王的算盘打得到好……”
荀明义突然哈哈大笑,肖云凤这番被打断,终究忍耐不住了,咬牙切齿道:“荀家小子,我本不想失了身份与你这小辈说什么,但你实在太可恨,你在笑什么?”
荀明义道:“你这人虽不明事理,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杜工部的诗句用在此处当真妥帖。”
肖云凤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说自己是贼,被荀明义指出来更让她气郁。但她气极反笑,眯着眼说道:“荀家小子,你把心法送过来吧,我也正好仔细看看你。”
肖云凤左后方的黑衣人略上前一步,沉声说道:“尚宫,为防有诈,还是在下去取过来。”
肖云凤以手遮口,低声回道:“我正希望他来使诈,太后还是想收荀海洲,只有生擒其子作为要挟,才有可能成功。”
荀明义眼睛一直盯着肖云凤,也不答话,伸出手接过师父放过来的心经就走了过去,余光中似乎看到师父想说些什么,但是荀明义并未转头。他脸上挂着微笑,步履也很轻松,但心里其实万分紧张,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在走完这二十左右步之前想到取胜办法,否则必定有去无回。
他的脑中在快速地盘算如何取胜。从肖云凤的下毒手法来看,她是个很仔细的人,但是刚才和师父嘶吼,说明是个易怒的人,自己几番故意接话让其暴怒,更是证明了此点,那么便应使其更冲动更疯狂,她便容易出错。能够制服她的人只有可能是自己和师父,她的武功虽然弱于健康时的师父,但是对付只能打出三步掌风的自己应该十分容易,而且她还有蒙面人帮手,所以偷袭等于白送,使地滚龙肯定被乱刀砍死。那么要制服她,只能借用师父的力量。从刚才对话里面可知,师父有一种十八步一击的武功,现在师父和肖云凤相隔约二十步,超过这个距离二步左右,但是师父现在不能调整自己的位置,因为两边的蒙面人还会以箭射父亲,那就只有将她哄骗到离师父十八步之内的距离。刚才她身边的蒙面人应该是要过来取心经,她拒绝了,说明她可能有意活捉自己,肯定不是必须活捉,但在一定程度上,她有可能会投鼠忌器。
荀明义又在脑中过了一遍刚才的全部细节,终于找到了一丝的胜机,虽然十分勉强,但他也只能行此险棋了。
离着还有三步稍远,荀明义突然停住了,拱手一拜,说道:“我师父刚才说,此心经给你了,你要放了我,我去扶桑,此话当真?”
肖:“当真”。
荀:“但是师父刚才未说我身上的毒怎么办,我若带毒渡海,只怕还未到扶桑,就会葬身海上。”
肖:“我赐你解药。”
荀:“我怎知你的解药是真的?”
肖:“你服了后自会感知。”
荀:“我中了你们的毒开始咳嗽,但是昨晚服了治咳嗽的药,今天便不咳嗽了,可是我的毒并没有解。你只说‘自会感知’,我不明白,到底是哪些地方感知?”
肖云凤语气中已有不耐烦,道:“你虽服了咳嗽药止了咳,但是肺脉异动还在,服了我的解药后,则肺脉回复平常。”
荀:“你说的肺脉我不懂,我找个好郎中能不能帮我确认?”
肖:“能。”
荀:“你刚才为何不说?”
肖:“什么不说?”
荀:“你刚才只说‘自会感知’,现在又说要找郎中。”
肖云凤咬牙道:“我肖云凤说给你解药,那解药就定能解你的毒!”
荀:“解药是药丸还是草药?”
肖:“药丸。”
荀:“几颗?”
肖:“一颗”
荀:“我中了多少毒?”
肖:“我……不知。”
荀:“那你给我一颗解药是多还是少?多了会不会再中这解药的毒?少了会不会不管用?”
肖云凤突然身体略微前倾,伸出手,像是要过去掐死荀明义,但是她并没有挪步,而是又收了手,哂笑道:“说来说去,你不过就是想让我前进两步,好让你师父使他的十八一杀。你的想法虽好,可是你太小瞧了我,我虽然容易动气,但时我并不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