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十万大山高耸连绵,辽阔苍茫,万千山峰,似刀如剑,争高直指,欲刺苍穹。
帝千古站在不周岭上,而他的目光却是落在了万里之外的京都,看着如画江山,他不禁感叹道:
“西北望京都,可怜无数山。”
“这天下真的就要在朕的手里毁了吗?”
“铁打的江山,万载的基业,就要朕亲手把它给毁了吗!?”
看着万里江山,千古帝的心底也是一阵莫名的怅然。
“火中取栗,乱中证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一道似来自洪荒的声音从帝千古脚下的无底深渊里飘荡了出来,那声音是如此的苍凉,给人以高处不胜寒的冷冽之感。
“哼——!老家伙,虽然你是不死之身,可是你被封印在这不周岭之下,画地为牢,苟延残喘两万载,朕想,你一定是很想重见天日,回到’法外地’去吧!”
那无底的深渊却是沉默了,寂灭无声,只有一种让人窒息的,冷寒的,无上威压悄然袭来,让山岭之上的星空也是黯然失色,更加的阴冷昏暗。
“哼—!”
帝千古只是一声冷喝,那无上的威严便如潮水一般退去,瞬间消弭。
“只要我能证道成为‘人上人’,朕答应你,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的。”
帝千古说完,收回了望向京都的目光,昂然立在苍穹之下,又巡视一眼万里江山。
“十余年了,那应兆之人到底身在在何方?”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谁是鱼儿,谁又是饵呢?”
而在十万大山山麓,一道高约三丈,全由丈余大小的磐石,垒铸而成的城墙拔地而起,逶迤连绵,似一条洪荒巨龙,一望无尽,绕山盘亘,裹挟着太古的气息,直冲孤城。
“一片孤城万仞山。”
孤城是大周王朝安西都护府所在,是随着周王朝的建立而发展起来的一座边陲重镇,拱卫着帝国的极西之地。
寒夜里,孤城一片寂寥,寒风呼啸着刮过长街,卷起尘土枯叶,肆掠过街的尽头。
在孤城的城西,是一片贫贱之地,“东贵西贱”,说的就是孤城的城市格局。
在一处破落的院子里,寒风吹得门窗“匡匡”作响,寒鸦也在老树上聒噪个不停。
一个样貌普通,身材瘦高的十二岁男孩,正站在一个小木凳上,用一把铁榔头,使力的把一颗三寸来长的钉子敲打进了屋子的墙壁。
这个小男孩的名字叫做吴缺,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孤儿了,因为七天前,和他相依为命的娘死了,莫名其妙的死了,那日吴缺去十万大山山麓采药回来,就现他娘的遗体冰冷的横躺在水井边,生气全无。
所以今夜吴缺,用四颗三寸钉,把两张缝了又缝,补了又补的旧床单的四角,给牢牢地固定在了屋子里的墙壁上,罩住了那扇完全没有窗棂纸的窗户。
现在这两张旧床单,已经被寒风吹得呼呼作响,鼓胀似迎风的船帆一般
而屋子的门板,先前也是被吴缺关的很严密了,原先门缝处的那些透风的间隙,他也是把旧衣服撕碎掉,然后用碎布条把它们塞严密了。
屋外寒风依然肆掠不止,而屋里,却是一丝寒风也不能透进来了,先前还被寒风吹得摇曳不止,时明时暗的油灯,现在却是安静的立在屋子的角落里,静静地燃烧着,青烟寥寥。
吴缺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他从地上端起了一个木盆,走到一张三尺高的木桌旁。
这张木桌上摆了一双竹筷,一只劣质的白瓷酒杯,酒杯里盛了八分满的酒水,还有一个碗口有几个小豁口的土碗,在这个土碗里面,有十来颗油炸花生米。
吴缺轻柔地从木盆里抓了几把细如面粉的灶灰,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些灶灰撒在了桌面之上,然后一丝不苟地把这些灶灰铺陈了开去,薄薄地铺满了桌面。
随后吴缺又把竹筷、酒杯、还有那个土碗,轻轻地放在了那层薄灰之上。
做完这些以后,吴缺便端着木盆走到了门槛处。
他蹲在地上,从木盆里抓起了细如面粉的灶灰,一边后退,一边是轻轻地,把木盆里的灶灰铺陈在了屋子里的地面上。
当吴缺退到油灯所在的角落的时候,屋子的每一寸地面上,都是铺上了一层细灰,在油灯的映照下,那些细灰如一层铅云,罩落在了地面。
做完这些,吴缺估计了下时间,快到亥时三刻了,他娘的魂魄就要回来了,吴缺赶紧是掐灭了油灯,一屁股就坐在了那个角落里。
当油灯熄灭以后,屋子里瞬间就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吴缺也是屏住了呼吸,安静地等待着,等待,在这个风雪漫天的夜晚,他娘的魂魄可以安然归来。
端公告诉吴缺,他娘的魂魄今夜肯定是要会回来的。
神洲浩土,故老相传,人死灯灭,但是人的魂魄不会灭。
人死后,少则七天,多则九日,那些逝去的人,他们的灵魂就会归来兮,回到家里,做最后的故地一游,了却他们生前最后的一丝眷恋,而后他们才会了无牵挂的去到九幽之地,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开启新的轮回,神洲大陆的人们把这件事,俗称为’头七’或者’回煞’。
凡夫俗子皆怕鬼,虽然那些做归来兮的魂魄都是至亲至爱,但是,还是少有人敢去直面他们。
所以到了’回煞’这一天,人们皆要外出暂避,只是会在家里的地上撒满细如面粉的灶灰。
因为那些做归来兮的魂魄都是拴着铁链,由长着鸡脚黑白无常押送着回来的。
到了第二天,鸡鸣时分,黑白无常就会带着那归来的魂魄远去,直奔冥王殿,而在家里的地面上,因为有细灰的缘故,就会留下鸡脚印,和铁链的印迹。
吴缺当然也怕鬼,但是他更爱他的娘,所以七天前,端公告知他了回煞的时辰以后,他就一直在期待这一时刻的到来。
“砰砰”,忽然屋外的寒风似乎强烈了许多,屋子的门板也是晃动的很是厉害。
“来了么?”
吴缺的心绪有些复杂,因为紧张,他的嘴巴有些干苦,他也是不由地滑动了几下喉咙,使力地吞咽了两下,才让难受的嗓子湿润了一些。
但是,在吴缺的心底,期待还是多过了紧张,他的一只手有些颤抖地伸向了他身后的角落,他的手掌在地上触摸不断,似在摸索什么东西。
吴缺有些紧张,在一番摸索之下,他的手先是摸到了一把羊角似的尖刀。
那把羊角状的尖刀,是吴缺平时拿来防身人用的,却不是今夜他要用到的东西,在一番摸索之下,吴缺终于是从身后的角落捡起了一个拇指粗细的黑色小瓶。
吴缺从角落里把那只小黑瓶拿了起来,这只瓷瓶是吴缺在城郊荒地里给他娘堆坟头的时候,从土里给刨出来的。
当时,吴缺正在用手,一捧一捧的往他娘的坟头堆土的时候,突然感觉他手里的泥土有点异样,从那捧土里传来了透心的冰凉之意,吴缺大感疑惑之下,也是慢慢揉搓着那捧泥沙,最后在纷纷扬扬的沙尘里,一个幽黑的,拇指大小的瓶儿是夹在了两个手掌间。
吴缺仔细端详了一番,也没有发现这个瓶儿是什么材质,幽黑的瓶身,上面镌刻着古朴的纹路,很像是一个古拙的篆体字,却又因为有些纹路磨损的厉害,看不太真切。
当时吴缺也没有太在意,端详完小黑瓶儿以后,他就把小心地它揣进了怀里,打算回家以后再来看个究竟。
在那之后,他一个人在荒郊野外,默默地把他娘的坟头给堆好。
然后,他又就坐在那座坟头前,把他心里的一些话语,轻声地对着坟头里的娘亲诉说个不停,一边则是哭泣不断。
山风轻拂,夕阳西下,吴缺坐在那里说了半天,哭了半天,也许是累了,是倦了,又或其它什么原因,竟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一道若有若无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虽然很是飘渺,却又十分的真切,它告诉吴缺,如果吴缺还想看见她娘的魂魄,想知道他娘是怎么死的,那吴缺就必须用他怀里的黑色瓶儿去收集五种颜色的狗和牛的眼泪,到了’回煞’那一天,当魂魄要回来的时候,把瓶里的眼泪,滴在吴缺的眼睛里,那他就可以看见他娘了,还可以和他娘说上一些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