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冻醒的,这二月的天,哪个没脑子的没把窗户关上。这已经是第三个冬天了,从我被吊在这里。两年了,这种悖离地面的感觉,我都开始习惯了。
我从师父梦泽那里学来的乐观,只要还活着,情况就不算太坏。我熬了几百个日夜,忍受他们喂我吃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只因为,我坚信我阿爹会找到这里的,一定有人在为了救我而努力着,所以无论如何我得活着。小时候与听泉怄气,在林子里藏起来,不料犯病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差点没把我吓死,阿爹猩红了双眼把我从草丛中抱起,而兔儿山的林子已经被他翻了个底朝天。至于阿爹为什么一直没来救我,我猜想,这外面一定经历着天地暗换的大变。
外面静的出奇,没有平日那些巡兵的脚步声,门口也没有娥婢把守,只有冷冷的月光凄凄地从窗口洒进来。
我注意到地上掉落一根比簪子还要粗上一些的金针。
两年前,他们就是用这根金针扎入我左锁骨下一寸的灵泉穴,以封住我的内力。看来,这两年安静却不安逸的生活要结束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将我救出去,难道不是为了救我?那又为何不直接将我杀了。
听外面连个呼吸声都没有,恐怕已经没有活的了吧。我试着运了一下气,尽量让真气缓慢地绕着经络游走,以免走火入魔,像当年孟前辈一样。将真气汇于腕间,轻松便挣脱了那将我吊了两年的铁锁。太久没有站立了,落地时膝盖钻心刺痛,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两腿抖得像筛子,还是栽倒在湿冷的地上。
我几乎是拖着双腿爬出去的,到了院子里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虽颓废,但也红漆高瓦,东北方向的建筑更是高阁玉瓦雕栏玉砌一片灯火阑珊。这里是皇宫西南隅的一座冷宫。平日里给我灌药的娥婢,我只当是哪个富贵人家的丫鬟,却不想竟是皇宫的宫女。我自小生活在兔儿山,就算是武林中人也不会和皇家有任何瓜葛,那他们怎么会找上我,给我灌那些药不药毒不毒却又不致死致伤的东西?
院落里一片死寂,往日的宫女和守军都不见了踪影,只有空气中浓厚的腥臭味叫嚣着不久前的杀戮。着味道太浓太冲,直往鼻子里钻,辨不清是哪个方向传来的,又似乎这整座冷宫都在发臭。杀戮时一定有人对我做了什么手脚,不然这么大的行动我没理由听不到一点动静。还是说事情发生地太快,以致所有人来不及恐惧?
我去推开这座宫殿里其他几个房间的门,发现每间都有一个和我一样被吊起来的女子,不过她们的头颅已经不在项上了。
院子很干净,被大雪掩盖的平平整整,没有一点多余的痕迹,除了一条“路”,一人宽的条状痕迹一直延伸到树林深处,被压平的雪里露出大片骇人的血迹,随着痕迹延伸。这条“路”,像一个下半身不遂仅靠双手支撑爬行拖出来的,又像一个人拖着什么往树林走时留下的。这是意外留下的还是暗示?我不敢抉择。
冷宫就这么大,我都转遍了,我观察到,三面是闭合的,一面是不知险恶的树林,也就是说,这冷宫就是个死胡同,要想出去,唯有深入树林。再一左右衡量,如若这路是故意为之,那要不是活路,要不是死路,死路的话,他大可不必多费这力气,只有活路;如若这路是意外留下的,也就是说,是一个伤者逃命用的,那再可怕也不过是半途看见一个尸体。
一咬牙,拖着无力的下半身爬上这条路。等等!这条路会不会是和我情况相似的人爬出来的痕迹?突然想起之前在集市上听到的一个话本子,大概就是讲“无限死循环”,那么,那个和我情况相似的人会不会就是我自己,我会死在这半路上,然后又在那房间中醒来,在重复着现在自己所做的事?越想心里越发毛,我干脆用真气护体,踉跄地站起。但转眼想想又不大可能,因为这条“路”比我的屁股还宽。
不管怎样,这条路是我唯一的方向。
踏在上面感觉黏黏的,而且似乎有个东西粘在我脚底板上了,趁着月色抬起脚一看,竟是一块人皮。我屏着气把脚往路边的雪上抹,雪被拨开,却赫然出现一只断手,那手紫里透着黑。
幸而我非闺阁小姐,不然肯定吓得背过气去。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若无其事地往里走,实则我连肝都在颤。
越往里面越黑,月光被那些常青树筛的不剩下什么了,连东西的模样都照不清。不知走了多久,看见路边不远处有几棵树上映着水光,那里应该有个池塘,而且水是流动的,尽管在这种天气下流动的水是很可疑的,但谁知道呢,也许皇宫里就是特殊。想想这两年我都没净过身,连面都没净过,一种对水的渴望唆使我暂时走下那条路。
我踮着脚尖踩在那片看似干净的雪上,生怕又踩出什么恶心的东西。池塘上空挂着一轮明月,将整个池塘照的白亮亮的。我一下子还不适应光线,视线中出现黑乎乎的盲区。我蹲下去搅池里的水,水很粘稠,边上一个东西随着搅动的水流撞到我的手上,是一个黑乎乎的球,抓起来,手指陷入那软绵绵的球里,拿起来对着月光看。
“我去你阿爹的西瓜!”那是一个泡的蓬松的人头!
我扬手就扔,可抬手间,一滴液体滴到我的颈上,我一缩脖子,卯足了劲把它扔出去,那东西一直被我扔过了池塘,掉进对面的树林里。我的视线随着它扫过池塘,才发现这池水不结冰且异常迟重的原因。
这池子里堆满了尸体,池水被血染成了浓郁的暗色。这尸体少说也有一百来具,满满当当地挤在这小池塘里。我跪在池边,胃里一阵翻腾,没忍住。哇地一下吐出一堆黑水,那是最近一次那些宫人给我灌的。双脚打颤地厉害,我瘫坐在池边往后挪,手又按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没有温度没有弹性,整只手掌都陷下去了。我下意识缩回手,结果身体不平衡,整个人都往那东西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