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者当
志如高山,胸如大海
山高凌云,海纳百川。
顾缊从小心思细腻,能注意到很多其他人注意不到的事情。
比如同样对她笑得慈祥的大臣,哪些是真的喜欢她,哪些其实不喜欢她。
再比如,自从她被母皇早早的封为太女之后,她便开始被身边的的不断督促勤学苦练,而她的胞弟却被身边的人故意引导一切兴趣,可这些兴趣中唯独不包括她学的东西。
她们是皇帝的孩子,有着最尊贵的身份,可却如同宫女为她表演的那只木偶。
自从有了这个认知之后,顾缊便觉得心底发寒,甚至做起了噩梦。
在梦中,她的母亲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吊线,线的另一头链接着她和弟弟的关节,无论她脑中想的是什么,最终只能随着吊线的举动而行动。
顾晨涵每日忙于政务,经常寅时就起子时才回寝宫,几乎看不到顾缊,自然注意不到女儿的怪异。而日日与女儿相处的李瑾瑜却注意到了女儿的变化,他不断的追问下顾缊才把自己的想法全盘说出。
对于顾缊的想法李瑾瑜感到震惊,他完全没想到一个六岁的孩子竟然能有这么细密的心思,该说不愧是她的女儿么。
关于这件事他没办法说的太深,六岁的顾缊心思再细腻也理解不了朝廷的弯弯绕绕,但也不能就这么糊弄过去,最终,李瑾瑜蹲下来看着自己的女儿说到:“无论是我还是你母皇,对你和你弟弟的疼爱都是一样的,但这件事却是你们身为皇帝的孩子的责任。”
顾缊还是不明白,难道当皇帝的孩子她的责任就是做提线木偶么。
然而没过几日,顾缊就因为最近思虑过多功课下降被孙太傅告到了皇上的面前。
听了孙太傅的话顾倒是没有生气,毕竟一个六岁的小孩,她也不指望顾缊现在就能做到拥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态。
但想了想自己最近似乎已经快半个月没有见到女儿了,最终派人让顾缊用过晚膳来书房找她。
等顾缊晚膳过后书房走去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宫里到处都点上了灯,一片暖橘色的灯光看着很是温暖,但顾缊心中却直打鼓。
她大概知道母皇为什么找她。
顾缊进去的时候顾正在看卢子悦从战场递过来的折子。
卢子悦果然实现了当年的承诺,为她打下了周边的部落小国,战场上的事态大好。
可虽然如此,后续的治理和紧张的国库却也成了难题,顾晨涵不想穷兵黩武。
当年她做公主的时候要名正言顺的继承这皇位,现在她当上了皇帝,还要做一个千古明君。
因此最近为了这是她本人连带着几个大臣,个个熬出了食铁兽的眼睛。
见顾缊进来了先让她做着等一会,又吩咐身边的宫女端上点心来,期间眼睛就没离开过手里的折子。
见母皇没有立刻发火,顾缊稍微松了口气,偷偷的看向端坐在桌案前的母亲。
这是她第一次来御书房,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母亲办公。
橘黄色的灯光下她的母皇微微皱着眉头翻阅奏折,眼底的青黑是昏暗的灯光也这挡不住,两边是摞起来比她还高的奏折,顺着向上看,顾缊发现书房墙壁上还挂着一幅字。
看字迹应该是年轻时候的母皇写的,顾缊认真的看着上面的内容,所有的的字她都认识。
为君者
当
志如高山,胸如大海
山高凌云,海纳百川。
内容很好懂,但她却又不是太懂,此时他又突然想起父亲说的那句话,这是她作为皇帝孩子的责任。
“孙太傅说你最近功课下降,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晨涵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折子,看向自己的女儿。顾缊心底一紧,暗叹终于来了。
“只是最近感觉有些累,儿臣知错了,以后必定不会在偷懒了。”
顾晨涵无奈轻笑:“不不是责怪你,你还小,心性不定也是正常。但顾缊,我希望你记住,你不仅是自己,还是这大周未来的主人。”
顾缊浑身一紧,看向自己的母亲,那双眼睛总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带着笑意,但却仿佛将她看透了一般。
“是。”
顾缊仍旧没有找到答案,但她却学会将自己的疑问压在心底,如父亲所说,用眼睛看,自己去寻找答案。
她是大周的太女,未来大周的主人,所有人都对他极尽谄媚讨好,可唯独有一人不喜欢她。那人年纪轻轻便担任了户部侍郎,只等现任的孙尚书退位便可以升任尚书,是母后的亲信,也是如今大周少数几个女官之一。
方侍郎对她的不喜不是身为皇帝亲信所以孤高自傲的不喜,只是单纯对她这个人有些失望。顾缊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就是这么觉得的,因此她从小除了母亲之外,不怕太傅不怕父亲,只怕方侍郎。
她成年后便被带着帮母亲处理政务,所有人都称赞她与母亲一样宽宏仁慈,将来必定又是一位明君,可唯独方芙方侍郎一次都没有这么说过,至于那唯有在母亲面前能稍稍有所收敛的乐咏,更是对此显得有些嘲讽。
对此顾缊感到疑惑,却没有不满,直到有一次她提王家向母亲求情。
她不明白母亲明明对对她破口大骂的学子文臣都能一笑置之,却无法饶恕王家潇家,本是千年世家,如今却已经凋零落寞的不成样子。她看不下去,向母亲求情,然而一向温和的母亲此时终于没有了笑意。
“谁让你这么说的?”
“是儿臣自己这么想的,母亲以仁治天下,为何对这几家却如此不留情面?”
“呵,平时从不敢和我顶嘴,这时候却敢说了?”
虽然如此,顾缊却发现顾晨涵的面色不是那么难看了。
“顾缊,你见过这些世家最势大的时候吗。”
顾缊的表情有些不明所以。
“这些世家存在千年之久,有些祖上甚至可以追述到商汤时期。他们存在了千年之久,皇帝朝代如流水一般轮换,唯独这些世家屹立不倒。就连我朝开国太祖也是有了这些世家的支持,才终于赢了前朝。”
“那不是更应该仁慈待之。”
顾晨涵摇头轻笑:“所有人都赞扬你仁慈,可如今看来却唯独方芙与乐咏看的明白。”
“这些世家凭借这一点居功自傲,便是皇帝也不放在眼里。如今你眼中看到的,是败落的王家潇家,可当年这些世家,却能够凭借自家势力将皇帝拉下马,自己扶持新帝,依靠着他们的官员贪污受贿,就算是赈灾的粮款也敢收入囊中。当年王太尉支持我,心底何尝不是存了控制我的心思。”
“顾缊,作为皇帝,仁慈自然能得到好名声,但却不可一味仁慈。”说着,顾晨涵展开了桌子上的地图“你可知道,如果你对自己眼前的人仁慈了,这大周其他地方的多少百姓又会因此受苦?”
顾缊一愣,有些茫然,这是她从未想过的。
她恍惚中似乎明白了方芙为什么不喜欢她了,她的仁慈只是对着眼前的人,而非天下万民。作为一国之君来说,她的仁慈太过虚假,太过浅薄。
然而直至她的母亲倒在病床上,她被托付给了方芙宋然寻康定等人,穿上了龙袍戴上了帝冕时,却才真正感受到了当年母亲书房中那几个字的重量,以及所有人都在他耳边说的责任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