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芷本就是生了郁结的心思,这会儿无疑更是雪上加霜,又布上了一层阴霾。
这京中的大家族,向来是不由人自己的。
她是例外,祈承玄亦是例外。
可一旦生于此间家族,就说明了此生要与人利益挂上钩锁,要任人鱼肉。婚姻又岂是能自己做主的事?
虽是早就想的清楚了,可这会儿又遭人提醒,总归不是什么好滋味儿。总觉一切都尚好,可仍要怨一声恨时间太少。
柳元芷并未认下这钩锁,可又不想去左右旁人。可半晌,又犹豫起祈承玄于自己是否真的只是旁人。
故而仅是尴尬一笑,接话道:“倒是会投其所好的。这瓶子的确是好看,只是不合我胃口。”
一时分神,竟也走的心不在焉,足足逛了一下午,也是未曾有什么收获。打听了那话开始,柳元芷便不大想再送伯爵夫人什么陶瓷瓶罐,总觉差了些许意思。最后也只不过是从先夫人的嫁妆中挑了一副青雀衔枝图。
“柳元芷。”
听人叫她,柳元芷便扭过头去,额头正抵上祈承玄伸过来的手指,将她紧皱着的眉头松散开,竟还露出些笑意。
柳元芷忽然觉是被祈承玄戏弄了。
“别瞎想。”
柳元芷摇摇头,自然一下子就想起了祈承玄所说是什么,虽是答非所问,却仍是矢口否认。
“我没有多想。”
祈承玄帮着柳元芷将备好的寿礼捧上马车,不忘叮嘱:“我自不在乎旁人如何,却不能动摇我分毫。我守着你。”
“多谢。”
仅是这么一句淡淡的回应。
待马车起步,柳元芷才觉这回应寡淡了些,连人情味都没有。
柳元芷刚想再与祈承玄多说些什么,就忽然想起今日祈承玄是破例出府,需得早些赶回,自不能再陪她漫步了。她长叹一口气,将不甘愿的心思都装回心里。
伯爵府着实气派。
柳元芷下了马车,只朝伯爵府外扫了一两眼,就有了此感受,更无需提如闹事一般宾客往来的门厅了。
她上前去,将寿礼递到统计寿礼名单的丫鬟手上。丫鬟一瞧见是副画轴,似是亮了眼的,与柳元芷过着眼神,示意柳元芷去瞧她身侧堆积如山的陶瓷罐。
有泼墨山水,又有百花卷轴,亦有花鸟鱼虫,尘世万千。这红尘百象倒是借着这瓦罐一并为伯爵夫人搜罗其了,让人哭笑不得。
与柳元芷相觑一笑,丫鬟无奈的摇了摇头,高声:“丞相府柳大小姐赠青雀衔枝图一副。”
此声一起,本就议论声一片的院子聒噪声更甚。
“这便是个不知投其所好的了,能得伯爵夫人邀请的,还不都得是得伯爵夫人赏识的?结果这般不解风情,恐是日后再无机会与伯爵夫人有所交集了。”
“倒也未必,也许是伯爵夫人心善,给柳丞相一个薄面罢了。都说这柳家大小姐打小不是在府上长大的,这定是要缺了规矩的。”
议论声萦绕着寿礼与柳元芷而起,缭绕不绝。
丫鬟与柳元芷默契的相视苦笑着,压了声音,趁人声杂乱与柳元芷抱怨。
“夫人的确是喜欢陶瓷罐子的,只是未曾想今年收到了这般多,往年若摆宴也不过是收到一二个罢了,正烦着呢。京中的姑娘们也不知是从哪听来的夫人要相一位少夫人,个个穿的跟朵花儿似的。”
发完了牢骚,丫鬟便长舒了一口气,可算是舒坦了不少。柳元芷听了她的话,心底倒也安逸了许多。
到了院子里,柳元芷才听出那句穿的跟花似的是什么意思,竟也不是夸张了。
柳元芷只着了一身竹青色斜襟长纱衫,虽只是寿宴,但也不好盖过伯爵夫人的风头,故而只简单妆点,别了一支金钗,晕染出一抹唇红。
虽是简单妆点,但走在街上也衬得上端庄大气四字,真如一片偏斜的水墨柳叶落于宣纸之上。可这会站到伯爵府院中的花丛里,倒是清汤寡水的。
黛色胭色至多,或是青绿水蓝鹅黄蛋青,总归是些明亮又耀眼的颜色,衬出年轻的明媚。
柳元芷一时竟觉这一个个有些晃眼,当真比宫宴之时还要夺目。
她在京中好像没有什么交好的姑娘。
看到姑娘们一个个揽着密友的胳膊抢占位置一般落了吃酒席的圆桌,柳元芷才忽觉自个儿在京城几乎是未曾与什么年轻女子有过交情的。
姑娘们建交的年纪,她尚在青州与燕儿拿分岔的毛笔蘸起池水在青砖地上写字。
柳元芷在心中无奈的苦笑两声,盼着寻一个被人挑剩下的座席,应付完这一酒席便是。结果放眼望去,院子几近是坐满了的,只余下了一个空座位。
只是那座旁的姑娘定是不大情愿的。
有些时日不见,梅南歌丰腴许多。
听闻早些时梅南歌因不满草草定下的婚事而闹过一出撞柱的笑话,安顿了不多时,就又要悬梁饮鸠,可后来仍是应下了,或说是妥协了。
曾大闹府上祠堂的梅南歌选择了妥协于父母所定下亲事,倒成了京中有名的孝女,总有人提起些孝女的例子,便要捎带梅南歌一嘴。
“柳大小姐。”
梅南歌仿佛敛去了身上的锐气,和善了许多,她凌冽的面庞也随着身姿的丰腴而变得圆滑,开口却是:“着实是抱歉于柳大小姐,此位是留给了我未婚的夫婿的,恐不能让给你。”
柳元芷张望一眼四周,显然是没有余座了的。
伯爵夫人为人谨慎,又岂会不按宾客数目定下席位,更何况未结亲的男客又岂会和女客坐在一席。
人果真不是那么好变化的。
数日的折磨许是如一把锉刀寸寸磨平了梅南歌支起的刀刃,却从未曾改变过她是一把刀子的事实。
柳元芷应了一声,便不再与她多说。今日是伯爵夫人的寿宴,出了事,定是要难堪的。可这会孤身一人站于席外,倒也难堪。
“柳大小姐另择别处吧,应当还有别的席位。”
说着,梅南歌作势朝四周张望几眼,一见是没有旁的席位了,便轻轻勾起嘴角,客气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