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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苏家有女

苏辰君没有杀死小鹿,事实上对大多数修行者来讲,要做这个决定很难,面对留下这个女婴,这个世间可能将要承受的某种恐怖未来,很多人,尤其是像苏辰君这样的大修行者,都会选杀,因为这才是大道,这才是正途。

但苏辰君做出不杀的决定,却并没有过度的纠结。

因为这个初生的女婴还未做错任何事,她还没有罪,所以不该杀。

因为所以,他遵循的是最直接最简单的道理。

只是在更复杂更诡谲的现实中,这样简单的道理往往没有什么意义,但苏辰君却觉得,坚守最简单的道理,这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所以小鹿没有死,甚至被他养在了十三峰中某座无名的山头里。

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事实上他根本不擅长抚养一个孩子,但这个孩子是如此特殊,又怎么能交给其他人,更何况他既然选择不杀,就意味着他得永远看着她,在未来某一个有可能会出现的恐怖后果发生的时刻,他需要第一时间出手阻止,这就是他那一晚看到小鹿自天而落,却选择留她一命的责任。

……

……

虽然名为东洲十三峰,但这绝不代表东洲山脉仅有十三座山峰,事实上这片山脉大大小小何止上千座山头。

而当中最有名的有十三座,其中当然包括落月阁所在的天台峰,但当然不包括苏辰君将小小鹿藏起来的那座无名山峰。

这只是万千山头中极不起眼的一座,除了那些世世代代繁衍生息了千万年的山野异兽,人迹罕至。

但这里离天台峰并不太远,再加上苏辰君留在小鹿身上的一道真剑烙印,他可以很清晰的感知到小鹿的状态和位置。

甚至他花了数十日,在这座山头布下了一座神脉剑阵,非但可以隔绝那些真正恐怖的妖兽,还能让大多数修行者即便经过也不会察觉到小鹿的存在。

一个婴儿从嘤嘤哺乳,到牙牙学语,再到活蹦乱跳,所需要的成长时间,比起修道者漫长的修行岁月而言,其实是微不足道的。

即便在一开始有些慌乱,但很快苏辰君就适应了这种比修行远要简单得多的奶爸生活。

不过他当然没有奶,小鹿在婴儿期所需要的**通通来自山中各种不同类型的母兽,然而她依然健康茁壮的长大着,没有任何世俗孩童的娇气孱弱。

身为落月阁阁主,苏辰君每日要处理的事务并不少,但所幸他没有亲传弟子,无须为了教导下一代而花费太多时间精力。对于门中弟子而言,这些年,苏阁主只是一如既往的深居简出,潜心修行,似乎跟之前的数十年岁月没有任何不同,他们却不知道,实际上很多时候,苏辰君每日踏入清辉殿后,并未如大家所想像的打坐修行,而是动用某种空间秘法,来到了这座无名的山头之中,照看着一个小小的婴儿,一直到这个婴儿长成女童,可以在山中追着兔子奔跑,爬到树上偷鸟蛋,卷起袖子在河中摸鱼,而当抓到大鱼时便兴奋的在河边架起篝火炙烤,等待小叔叔来跟她一起享用。

她今年已经六岁了,她没有家,但这座山就是她的家,所以她把这座小山命名为苏山,因为她姓苏,她叫苏小鹿。

她没有父母,甚至在很小的时候,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人应该有父母,直到她发现苏山中,她的好朋友兔兔,狗狗,莺莺,鹿鹿们,都有父母,而她只有一个小叔叔,叫做苏辰君。

她曾经问过小叔叔,为什么她没有父母,苏辰君对她说:“有些人是天地所生,没有父母,或者说,天地就是她的父母。”

当时苏小鹿还很小,所以没听出这其实是一个敷衍的回答,不过她不在乎,事实上她只是有些好奇,而并不是心伤于自己无父无母,对她来讲,有小叔叔,就够了,有苏山里各种上蹿下跳飞来窜去的小动物朋友们陪她,她就很开心了。

而苏山中从来没有除了小叔叔外的任何人来过,六岁之前,她也没有跟除了苏辰君之外的任何人接触过。

一直到苏辰君第一次带她下山,来到了市镇之内,街巷之中,看着那摩肩接踵比山中的鸟兽还要密集,数量无比之多的人,她很是震惊,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人类这一族群的数量竟如此庞大,而且他们的居住环境,生活习性跟一般的生灵兽类有如此巨大的差别。

在山中的日子,她一直以为人只是兽类中的一种,而且近乎绝迹,因为她只见过自己和小叔叔这唯一的两个人,而其他不论兔兔或者莺莺,它们都有数量庞大的同族,直到这时她才知道,人也一样有族群,只不过他们不喜欢生活在山林之中,而喜欢住在城镇里。

她并不讨厌这样的生活环境,相反她喜欢这种热闹。

人类的世界不像山中那般清幽单纯,却更有人情味和烟火气,有无尽的烦恼和欲望,也有浓烈的情感和思绪。

苏辰君并未打算将她与世隔绝,在山中藏一辈子。

相反时常带着她踏入红尘,见人间的悲欢离合,爱憎离别,贪嗔痴欲,平淡与繁华,美好与险恶。

每一次下山游历,成了苏小鹿最开心的日子,每次回到山中,她立刻都期盼着下一次下山,会去一座怎样的城市,会见一幅怎样的风景,会遇一帮怎样的人和事。

后来苏辰君开始教她读书写字,木屋中开始出现了带着墨香的书籍,并且越来越多,有穷尽天地大道的秘典,有细腻婉约的诗篇,有才子佳人的话本演义……

书籍本就是人世间思想智慧的承载与记录,更是可以穿越时空展露这片天地真实一面的窗口,苏小鹿很快便爱上读书,如饥似渴的吸收着书中的知识和智慧。

虽然她在与世隔绝的苏山中长大,但在苏辰君的刻意安排下,她并没有变成未开化的野人,至少在认知层面,尽可能的像一个寻常闺阁中的女孩子一般成长着。

一直到十岁的时候,她开始喜欢穿跟山下少女一般清丽的裙装,不再像个野孩子一般蹿高伏低,爬树走穴,喜欢梳略微复杂却柔顺美丽的发髻,喜欢山下买来的淡淡脂粉和素雅玉钗。

而她居住的木屋,早已从一开始的单间,变成了一座清幽雅致的小小院落,院中三两屋舍错落,小泉环屋绕行,淙淙轻灵,浅浅的篱笆上攀着翠嫩纤细的青藤,院前栽着各种色泽明丽可爱的小花,饮茶的花架下摆着未经打磨的粗粝石制桌椅,整座小院简单而精巧,朴素却出尘,像是某位离开朝堂归隐山林的名士雅居。

这些都是少女一日日一岁岁精心布置改造的结果。

因为山中无事,因为山中有大把光阴可以让她琢磨体味任何一件小事。

所以她的女红做的非常好,她的字写的非常好,她的书读的特别透彻,每有真知灼见令苏辰君都微感诧异。

她的饭做的也非常香,尽管苏辰君早已不食人间烟火,却也偶尔喜欢就着月光品尝她亲手做的一桌小菜,当然主要还是喝她亲手酿的桃花醉。

那是苏辰君喝过的世间最好的酒。

苏小鹿知道他喜欢喝,于是院中有了一个小小的酒窖,院外有了数株桃花。

苏小鹿不知道小叔叔为什么不能一直跟自己住在一起,一直到后来她终于知道了他的身份,他是天台峰,落月阁的阁主,东洲修行界的大宗师。

她很疑惑为什么小叔叔不带自己上天台峰,却让自己独自住在苏山之中,显然是让自己与世隔绝,至少不轻易跟人接触。

苏辰君只是对她说,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她不能跟世人接触太深。

这样的回答从小到大她听了非常多次,一开始有不解,有情绪,但后来却慢慢淡然了,因为她发现自己真的不是很在乎。

其实她喜欢山中清淡如水的生活,她知道苏辰君在她身上留有一道剑识,她知道自己不论到了哪里,不论遇到什么事情,苏辰君都会知道,从小到大,一旦她遇到危险,苏辰君就会第一时间出现。

小叔叔一直在看着自己,无时无刻,一直到十二岁那年,她开始清晰的感受到这点,并且觉得心头温暖。

她发现其实只要有苏辰君在身边,哪怕从某种程度上她是被囚禁在苏山之中,她都并不在乎,她可以不问为什么,也根本不想要摆脱这种禁锢,一座小院,一片小花,几本好书,几道好菜,一杯好酒,一个从小到大,都陪在她身边,如月色一般干净而清冷的男子,就足够了。

有的时候,她想着,这是不是一种父女孺慕之情,但似乎又不仅于此,莫非是男女之情,却又远没有这么热火烹油,芳心迷醉。

她只是习惯了这个世界只有她和苏辰君两个人,觉得有他在身边,很安心,很宁静,很喜欢,一切都好。

这或许是世间最复杂,却又最纯粹的一种情感,无法定义,无法区分,却无比真实。

可是,苏辰君来苏山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

苏辰君剑心通明,如何不知道苏小鹿对他那种超越辈分伦理的依赖。

这种依赖,随着苏小鹿年岁的增长,非但没有消减,反而越来越强烈,令他感觉道心微乱,隐隐担忧。

所以他来的次数就越发少了,因为苏小鹿本就已经能够照顾自己,只要山中没有出现过于狂暴危险的野兽,就不会有任何意外。

苏小鹿当然知道他的心思,于是山中的生活开始变的郁郁。

一直到十四岁那年,苏小鹿开始突破苏山的禁制,频繁的下山。

苏辰君这才知道她一直能看破禁制的漏洞,竟能打开一条通道,这让他深深震惊。

其实在她很小的时候,山中的禁制对她而言便已不再神秘,只要她想,随时都能来去自如。

这不是因为苏辰君的阵法有问题,作为早已登虚的大修行者,天生剑灵的剑道奇才,苏辰君的禁制阵法放在整个东荒都是第一等的玄妙,但苏小鹿本就不是常人。

她生而望气,天生便能感知天地灵气的流动与变化。

但这并不是最不可思议的,事实上大荒之中,有近十个古神后裔的族群,仍然在繁衍生息,古神族的孩子们,都是生而望气,天生便是修行者。

而苏小鹿远非天生望气这么简单,在她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已经能够对天地灵气生出感应,无意识地让自己漂浮在空中,隔空取物,做出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苏辰君思考了很久,最终确定,苏小鹿跟天地间玄奥无比的灵气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联系,就好像,天地灵气很喜欢她,苏小鹿无需通过任何修行法门,只要一动念,天地灵气便自生和鸣,如琴瑟相和。

一念之间,胜却人间万世神通妙法,这是什么天赋?

苏辰君很肯定,在之前的上千万年的岁月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若是让大荒中的修行者知道苏小鹿的天赋,会发生怎么样的后果,他无法想象,所以这十多年来,他只能将苏小鹿禁锢在苏山之上。

但没有人可以一直被禁锢而在心绪上不出问题,哪怕苏小鹿的心性之无争出尘让他都颇为惊讶,然而在十数年的朝夕相处之中,他发现苏小鹿对他产生了复杂而异样的情感。

感情是世间最不能自控的事情,他无法控制甚至不能强加约束干涉,他只能暂时退避。

他没有阻止苏小鹿下山,他知道她必然需要一些宣泄和排解。

事实上苏小鹿并没有远离,她自己在山下的市镇中徘徊,观光,看一些好看的风景,吃一些有名的吃食。她只是在散心,然后便回到了山中。

苏辰君觉得有些放心,苏小鹿并没有自我封闭,沉溺在自己的情感之中,而是开始自我调节,这说明她有可能消除这种异样的情感,起码现在看来应该不至于越陷越深。

为了消除自己对苏小鹿的影响,苏辰君见她的次数越发的少了。

苏小鹿每次见他,情绪都非常稳定,闲聊着山中无甚新意的琐事,给他倒他最爱喝的桃花醉,显得云淡风轻,虽有些刻意的克制,却也说明她在一步步走出来,苏辰君觉得事情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一直到她十七岁那年,某天早上,苏小鹿跟之前无数个清晨一样早起洗漱,吃了一餐清淡而营养的早晨,读了一篇美丽的诗文,然后平静的穿过禁制,走出苏山,来到了天台峰下,苏辰君这才知道,原来她的好转都是表象,情之一物,哪能说放就放,若是这般轻易便能割舍,又如何称得上是情。

十七年了,苏小鹿已经长大了,再也不能按他的想法藏匿在山中一辈子,她始终要走出来,面对这个世界,迎接或者创造属于她的未来,这并不是苏辰君能阻止或者干涉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刻竟来的这么快,更没想到的是,她竟来到天台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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