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立站在公共汽车站牌下等车。天很热,等车的人很少,汽车也很少。等了好半天,总算来了一辆车。
公共汽车鸣着喇叭,懒洋洋地爬过来。浅蓝色的车身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表明它这一路上的风尘仆仆。车停了,中门正对着立立。车门刚一开,立立就一步跨了上去。
"买票,买票。"车门刚关,售票员便拖长声音喊开了。
立立递过去一毛钱:"到江边,一张。"
票递过来了。立立把它攥在手心里,摇摇晃晃地站着。车上有好几个空座,可立立偏偏不坐。每天做功课,他已经坐够了。他感觉到有人用惊奇的目光注视着他,便把脸转向窗外。
"妈妈,妈妈,这个哥哥也是去江边!"一个很清亮的声音在立立身旁响起。这是一个扎着"马尾巴"的小女孩,见立立回头看她,她毫不拘束,朝立立挤了挤眼睛。
立立朝她友好地笑笑。她的马尾巴使他想起沙露。沙露也有这么一条马尾巴,不过,上面还有一只天蓝色的蝴蝶结。
这小女孩也到江边去,和她妈妈一起?她们去干什么呢,难道也到那片白色的细细的沙滩上去吗?不知为什么,立立心里暗暗希望,最好她们也是到那片沙滩上去。
汽车慢慢吞吞地朝前开着,好像它也挺怕热。一毛钱车票,好像坐了几节课的时间。立立清清楚楚地记得,以前,他到江边去,上了汽车,一会儿工夫就到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终于,售票员宣布说:"江边到了,请到江边的旅客下车。"
除了立立和那母女俩,车上的人谁也没动弹。立立跳下汽车,回头看看那个小女孩和她妈妈,可她们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她们不到江边去,不去。立立心里好一阵失望。
他抬手擦了把汗,一步步走下公路。穿过一片青青的、被太阳晒得卷了边的芦苇,便看到了那片沙滩。
沙滩是白色的,白得有点耀眼。它静静地躺在午后的阳光下,仿佛睡着了一般。沙滩上一个人也没有,甚至连一个脚印都没有。细细的平展展的沙滩斜斜地伸进江水里。浑浊的江水猛烈地、一次次地撞击着沙滩,发出单调的、空旷的声音。
有一刹那,立立几乎想哭。他使劲闭上眼睛,在沙滩边站了一会儿。
已经多久没到江边来了?他努力回想着,记不清了。好像从上中学起,就没有再来过。其实,路并不远,一毛钱车票就到了。只是,总没有空,要看书,要做功课,要对付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考试。
但不管怎么忙,立立每天都会用几分钟的时间,认认真真地想一想这片沙滩,想一想这条江,想一想江上的船。
"哎呀,多漂亮的沙滩!"这是沙露那快活而惊奇的声音。
小学毕业时,立立带沙露到江边来。刚刚穿过芦苇丛,沙露就尖声叫起来。她晃了晃脑后的马尾巴,突然一头栽倒了,并且一个劲地滚了下去。
立立起先吓了一跳,以为她不小心摔倒了。接着,立刻明白,她是故意的。他也学着沙露的样子摔了下去,顺着沙滩,来来回回地滚了好一阵。
沙露站在沙滩上,对着江水拼命地唱着歌儿。她的歌声很清亮,很甜蜜,顺着江风飘得很远很远。
立立伏在沙滩上,让热辣辣的太阳烤着后背,等沙露唱累了,唱够了,自动闭了嘴,才看着沙露说话了:"沙露,你知道,我以后想干什么?"
"钢琴家。"沙露长大了想当一个歌唱家。所以,她很希望立立能当个有名的钢琴家,为她伴奏。
立立摇摇头。
"工程师?"
立立还是摇摇头。
"对了,出国留学,当博士,对不对?"
立立仍然摇摇头。
"那我就不猜了。"沙露的脾气就是这样,特别容易泄气,"你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总不会想到月亮上去吧?"
立立忽地爬起来,站得笔直,神圣地、秘密地宣布:"我要到船上去,我要在长江上干一辈子!"
沙露翻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勉强地说:"在船上?那也不错。就开那种好几层楼高的大轮船。以后我出去演出时,就坐你的船。"她想了想,又补充说,"不过,你应该当船长。"
"不,我不喜欢大轮船。"立立摇摇头。他坐过那种有几层楼高的船,那不叫坐船,那是坐在一栋活动的大楼房里,立立觉得不过瘾。
他弯腰捡了块石子,一甩手扔出好远,"我要到小木船上去,到那种有帆、有橹的小木船上,我摇着它,在江上撒网,打鱼......"
沙露格格地笑了,笑得腰也直不起来:"你这人真怪,为什么偏偏喜欢小木船呢?机械化、电气化的船不是更好吗?"
"是很好。不过,在没有完全实现机械化、电气化之前,我喜欢用我自己的胳膊,用我自己的力量去跟长江搏斗。"立立用力捏一捏拳头,骄傲地看着自己胳膊上鼓突突的肌肉。
沙露还是笑个没完:"你就这么个理想呀,多丢人呀!要是让班上的同学知道了,人家准说你没出息!"
"这有什么好笑的?"立立不满意地瞪了沙露一眼,"没人当渔民,你上哪儿吃鱼去?"他有点扫兴。本来,他带沙露到江边来,是想说服沙露,让她以后也到江上去的。现在看来,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沙露还在继续笑着,眼泪都笑出来了:"要是让你爸爸、妈妈知道了,他们准得气破肚子了。当个打鱼的,亏你想得出来,一点出息都没有。"
立立的心被她的笑声刺伤了。他大步走到江边,让江水拍打着他的双脚,他气愤地、固执地沉默着,再不理睬沙露了。
沙露害怕了。她一个劲儿地向立立道歉,请立立原谅她,并且发誓,决不把这件事讲给别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