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老师:我好像第一次认识安小夏,他身上有着一种非常可贵的东西。
朱鹿在走廊里敲玻璃窗,敲得很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打开窗子问:"朱鹿,出什么事了?"
朱鹿踮起脚,急急地说:"路老师,安小夏跟菲力浦吵架了,马上要打起来了!"
什么?我的头脑嗡地响了一下。又是这个安小夏!一到学校,我就听说安小夏的情况了。他的家庭教育很差,父亲在金陵大学学生食堂工作,母亲是金陵大学缝纫组的,文化都不高。他本人脾气倔,好打架。
去年,他就是因为打架伤了胳膊,拉下了功课,才留级的。我对这样的学生特别头疼。我不怕学生学习差,只怕他调皮捣蛋。说句实话,论打架,我恐怕还不是他的对手呢。
前两天,菲力浦很生气地告诉我,说他去跟安小夏讲话,安小夏不理他。我就找安小夏谈话,希望他以后对菲力浦友好一点。
他先是一言不发,后来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为什么我们每个人都该笑眯眯地跟他说话,我不愿意,怎么着?"一句话把我撞到墙角上,我傻怔怔地张着嘴,竟然找不出什么话来说。
朱鹿还在叽叽喳喳地讲着什么,我打断了她的话:"说清楚些。"
她看看我,轻轻地喘了一口气。这孩子长得很漂亮,大眼睛,扁扁的小嘴,很甜,就是太喜欢搬弄是非。
我当学生时,一向痛恨给老师打小报告的人,可当了教师以后就觉得,在很多时候,老师也离不开这种学生。好在这种学生并不缺少,每个班级都有几个。
朱鹿看了看我的脸色,咽了口唾沫,开始流畅地说起来:"路老师,今天放学后,菲力浦收拾好书包刚想回家,被安小夏一把拉住了。安小夏说,菲力浦跟他坐一排,今天轮到值日,应该扫地。"
我心里一动,我怎么竟然没有注意这么一个问题,菲力浦是个学生,应该用一个学生的标准去衡量他,就连这种值日扫地的事情也不能忽视。
"后来呢?"我不得不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问她。
她急促地说:"后来,后来我就去追方芸芸了,在校门口追上了她,把她叫回去了。"
"那方芸芸怎么了?"一听方芸芸在那儿,我暗暗松了口气,架是打不起来了。但我很想知道方芸芸是怎么看待这件事儿的。
"方芸芸,方芸芸就帮着安小夏!"朱鹿说着说着就来气了,"她也要菲力浦扫地,我就到这儿来找你了。"她开始发表自己的观点:"路老师,虽说菲力浦今天是该值日,可他是外国人呀......"
"菲力浦出什么事了?"马校长正从走廊里经过,他在朱鹿身后站定,急切地问。
我暗暗捏了捏朱鹿的手,笑眯眯地对马校长摇着头:"没什么事,没什么事。"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在校长面前为一个学生撒谎。我很清楚马校长对这件事会有什么态度。所以,我不知不觉跟学生站到一起去了
"没有事就好,没有事就好,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马校长自言自语地说着走了。
朱鹿莫名其妙地看看我,又看看马校长的背影:"路老师,这......"
"好了好了。"我对她一肚子的反感,但还是表扬她说:"你做得很好。走,我们快到教室去吧!"
同学们都在教室里等我,好像他们料定我会来的。我微微地笑着,慢悠悠地向他们走去。他们一个个奇怪地看着我。只有菲力浦一个人闷头在扫地。也许,他也已经看见我了。
"路老师,安小夏他......"几个女生抢着开口了。
"我都知道了。"我打断她们的话,反问道,"你们在这儿干什么,没看见菲力浦一个人在扫地吗?快快,快去打盆水来,教室里灰尘太大了。徐萌萌,去把黑板擦干净。哦,还有你,朱鹿,快去帮菲力浦搬椅子。"
于是,各人干各人的去了。剩下方芸芸一个人站在我面前,她默默地看着我,那神气分明在问:"路老师,你批评我呢,还是表扬我呢?"
我笑着,柔声说:"方芸芸,该你批评我了。我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菲力浦是我们班的一个同学,他应该跟大家一样。"
方芸芸轻轻地舒了口气,又问:"那安小夏呢?他对菲力浦的态度不太好,但他的心是好的,再说,他也没真的打菲力浦。"
我肯定地说:"他也没错。"
我在教室角落里找到了安小夏,他正在使劲地擦着玻璃,他隔着玻璃偷看我一眼,我们的目光相遇了。他脖子一梗,又把头转过去了。
教室很快打扫干净了。大家背起书包,不约而同地围到我身边。他们在逼着我表态呢。看样子,今天我不明明确确表个态,他们是不会离开的。
"菲力浦,你今天不错,地扫得很干净。"我在卜卜身后找到了菲力浦,"以后你记住,每星期三,轮到你们这一排打扫卫生。听懂了?"
他点点头。
"好,同学们都回家吧,时间不早了。"我故意不再说下去。其实,我已经表态了。
他们三三两两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我,好像还有些不满足。只有安小夏一个人还没走,他在慢慢腾腾地理着书包。我向他走过去。
"安小夏,你为什么还不走?"
他没有朝我看,瓮声瓮气地说:"你早晚要批评我的,我现在就等着!"
我找了张椅子坐下,心平气和地说:"你对菲力浦的态度不好,是该批评你。可你又是第一个想起叫菲力浦打扫教室,我又该表扬你。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认真地看着我,说:"那你就批评我好了,我不该对菲力浦发脾气。我接受批评。"
这孩子!我笑了:"好吧,请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起来要让菲力浦扫地的。你一定会跟我说心里话的,是吗?"
他的脸有点发红,想了想,慢慢地说:"我想,我们教室里的同学都是一样的。没有人特别了不起,也没有人应该给别人看不起。为什么一样的学生,会被老师不同看待呢?"他把脸转向窗外。我发现,他的眼圈红了。
哦,安小夏,这倔强的孩子。在他倔强的外表下,深埋着一颗被伤害的心。我很对不起他,因为我平时对他很冷淡。在一定程度上,我也参与了对他的伤害。
我们所憧憬的共产主义社会,不就是要做到人人平等吗?我们有几亿人在为她奋斗着,可恰恰忘了应该从自己身边做起,应该从我们的下一代做起。应该让孩子们明白,人是平等的,是应该互相尊重的。以后,他们长大了,才会去平等待人,尊重人,把人当成人。
我和安小夏一起走出教室。我站在走廊里,目送他沿着碧绿的冬青树,一步一步地走着,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细长细长,和冬青树淡淡的树影交错在一起。
我好像第一次认识安小夏。他身上有着一种非常可贵的东西。这正是现在很多人所缺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