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行到了飞鸿岭。
飞鸿岭岭深林密,山势险峻,由于处于龙潜府和固州交界处,不少小股的响马会在附近出没。出了飞鸿岭,就是固州地界了。
岭上有一间废弃的山神庙,童老镖头抬头看天色尚早,不过大家都有些累了,决定去那休息一下再行赶路。
像往常一样,他叫上了南男,让他和自己一起去踩点查探,众人也都见怪不怪了,只管在原地等待。
只是他们走后,趟子手们难免还是会窃窃私语,猜测这南男是不是童老镖头的私生子,怎么这么照顾他。慈悲刀仍是笑呵呵地,病毒依然冷冰冰地,似乎没有听到。只有铁塔瞪了众人一眼,让他们不要多嘴。
童老镖头先带着南男在山神庙外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就让南男进去查看一下,南男当先进了庙。
山神庙不大,庙门已经缺了一扇,另一扇虽说还在,也已有些残破。地上铺着一些干草,正中央是一张宽大的供桌,还算干净,似乎常有人来,不过没什么香火和贡果。供桌后面是神龛,神龛里立着半截神像,神像的上半身倒在地上,看断口,好像是受过什么重兵器打击。神像的头滚落一旁,应该是掉在地上时摔断的,有些残缺,看不清眉目。
南男还在凝神打量,童老镖头却突然伸手点住了他的穴道,并顺手封住了他的哑穴。
南男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眼睛里有些困惑。
从神像后面转出来了两个人。
那是两个陌生的男人,南男瞪大了眼睛,童老镖头却像早就知道了一样,没有丝毫意外之色。
“你来晚了。”其中一人说道。
童老镖头有些不耐:“别说废话。”
“就是他?”那人一指南男。
童老镖头点了点头:“他叫南男。你快一点。”
那人不再说话,不顾南男惊恐的神情,伸手在南男脸上仔仔细细摸了一遍,然后到神像后捣鼓了一阵。
南男在他手上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说不上来是什么。
等他再出来时,手里就多了一张人皮面具。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面具覆在了另一个人脸上。
那个人变成了南男。
南男嘴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他这才发现,那人身上穿的衣服和自己穿的一模一样,包括那个褡裢,高矮胖瘦也仿佛。
一样的口鼻,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发饰,一样的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他差点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
童老镖头带着那个“南男”走了出去,临出门前,他犹豫了一下,回头道:“留他一命,控制住就好了。”
那人轻笑一声,没有答话。
童老镖头叹了口气,走了。
一个南男沉默地跟在他后面。
一个南男还在山神庙里站着。
……
童老镖头带着南男回来了。
他的神情有些严肃:“神堂里不太安生,小伙子受了些惊吓。念短吧,走快些。”
众人纷纷起身,推着镖车跟在童老镖头后面。
南男默默地回到了队伍后面,众人也不在意。
只是在经过病毒身边时,病毒抽了抽鼻子,有些狐疑地看了南男一眼,不过没有说什么。
镖队继续上路,似乎什么都没变。
他们仍就像往常一样,白天赶路,晚上休息;童老镖头仍就不顾众人的意见照顾南男,只是不再带他去查探了;慈悲刀仍然笑眯眯,病毒仍然冷冰冰,铁塔也还是铁塔。
只是南男好像从那一次惊吓后,变得沉默了许多。
趟子手们大概也能猜到他受的是什么惊吓,一个新人,一开始总是这样的,见得多了就会习惯了。
扬威镖局。
大堂里,张老爷子正皱眉沉思。
算算时日,镖队差不多该走到地头接到人了。
消息是密而不发的,知情者也没几个了,应该不会走漏风声。
放出了那么多风,外面的人最多也就是把注意力放在镖物上。哪怕镖物被劫了也不要紧,这次不需要镖亡人亡,老童是有分寸的,保个人不是问题。
至于少了个农村来的傻小子,那就更不要紧了,少了也就少了。
按理说,这趟镖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只是不知为何,他总有些心神不宁。
“爹,该喝药了。”大堂里进来了个蓝色劲装少女。十八九岁的年纪,头发高高扎起,脸型微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眸子很深,似乎一眼望不到底,偏偏又很透明,似乎什么都写在眼睛里。
正是张筠雅。
张老爷子看着少女,脸上露出了慈爱之色,只是看到她手里拿的那口大碗后,慈爱又变成了愁苦,不过还是接过药来,一饮而尽。
“爹,我看你好像不太高兴?”
“唉,还不是为了那天那个镖。”张老爷子面色黯然下来。
“就凭我们扬威镖局的名号,还有谁敢动不成?”张筠雅很是不以为然。
“话是这么说,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张筠雅安慰道:“不是还有童叔嘛,他你还不放心吗?”
“说得也是,”张老爷子揉了揉眉心,叹道:“唉,也不知道怎么了,年纪越大,胆子反而越小了。”
张筠雅劝道:“爹,你就是想太多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先把身体养好。”
张老爷子笑了:“我这都是年轻时落下的毛病,哪有那么容易就好的。”
“就是因为不容易,所以才要多休息啊。”张筠雅回道。
“好好好,听你的,我去睡一会儿,这人一上了年纪啊,还真容易犯困。”张老爷子说着话就回了房。
张筠雅怔怔地看着自己父亲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腰已经不再那么挺直了。
……
自绵州之围解了以后,南文与西烈的边境地区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西烈方面,陈宇斌一边听从蒋斌之言,派人前往北凉准备联凉抗文,一边向南文渗透,探知南文动向,防备南文接下来的反击。
南文方面,文帝终于看清了西烈的锋利獠牙,兵马调动频繁,加强了西北地区的防御,随时防备西烈再度来袭。一时间,甘州、宁州、嘉州、绵州等地纷纷坚壁清野,修筑城防,倒使得离边境稍远的州府热闹了起来。
由于此前绵州知州严维轻信陈宇斌要与南文和谈的谎言,先是上书朝廷奏报此事,使文帝暂缓了兴师讨伐西烈的步伐;又松懈了绵州的防备,让陈宇斌得以借围困绵州之机,围点打援,几乎全灭了林坦那路的那万余援军。
如果不是其余几路传来捷报,又有天时之助,恐怕南文现在情势会更加被动。
文帝下旨,谪迁严维为南山团练使,即刻赴任。绵州知州之职空缺,绵州事务由原绵州同知暂代。
同时,天气渐渐转寒,北凉境内早已有多处降雪,军事活动转入蛰伏,也让南文能更集中精力,优先对西烈展开活动。
文帝又下一旨,擢迁节士邦为绵州安抚使、西北路经略使,节制西北五州兵马,对抗西烈,一时朝野震动。
节士邦原为西烈元兀部人,祖籍西烈庆州。因不满陈宇斌继任西烈王后,对元兀部的横征暴敛,投奔了南文,此后一直在北方抗击北凉。
他从一个小兵做起,屡立战功,一步一步走到了定州副指挥使的位置,多次抵挡北凉方对南文的进攻,时人称之为“铁壁将军”。
当初蒋斌在定州被定州知州接见时,他也在场。事后他评价:“蒋斌此人虽然有些才学,但言过其实,谈吐又太过小家子气,失之明正。若登用他就太过鸡肋,如果为敌,就得处处防备。”果然,蒋斌去了西烈后,倒成了一个祸患。
这次文帝旨意刚下时,曾有不少大臣都质疑节士邦归元人的身份,万一他倒戈,等若是把西北拱手让于西烈。
不过文帝看中的就是他归元人的身份,认为他对西烈足够了解,让他对付西烈再适合不过了。
节士邦很是感激文帝的信任,再加上他对陈宇斌毫无好感,自然是打定主意要有一番作为。
为掩人耳目,他只轻车简从,悄悄返京面圣,然后又乔装打扮一番,暗中前往西北路,准备让陈宇斌吃一个大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