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第三天日中的时候,镖队路过了鸡鸣山。鸡鸣山上有一片高大的松树林,遮天蔽日,投下一地的阴影,倒让人觉得清爽了许多,本来是个埋锅造饭的好地方。
可惜路中间摆着许多铁蒺藜、荆棘条子之类的物件——这叫恶虎拦路,是有绿林的朋友讨生意了。
童老镖头神色一紧,抬手喊停了众人:“并肩子,盘子轮头!”趟子手就把镖车围成一圈,摇起了镖旗,其他人拿着兵器在镖车外站定,警惕地注意着远处的动静,南男则跟在里面滥竽充数。
童老镖头扬声道:“合——吾——,请朋友亮个万儿,递个门坎儿!”
等了一会儿,林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出来了几十个粗布麻衣手持武器的山贼,远远地把众人围住。
童老镖头回头低声说道:“念短吧,我去把哈把哈,是老合还是点儿。”他把手里的刀放在地上,示意没有恶意,上前盘道。
只见他面上带笑,抱拳行礼道:“当家的辛苦了。”
山贼中当先的一人也回了个礼:“掌柜的辛苦了。吃的是谁家的饭啊?”
童老镖头回道:“吃的是朋友家的饭。”
对面又问:“穿的是谁家的衣?”
童老镖头面不改色:“穿的是朋友家的衣。”
对面再问:“你靠的是哪座山?”
“我靠的四大名山。”
“何为四大名山?”
“朋友义气为金山银山,我看朋友重如泰山,相会如到梁山。”童老镖头语气铿锵。
“若是天高路远。”
“祖师爷留下了饭,朋友你能吃遍,兄弟我才吃一线,还请朋友留下这一线兄弟走吧。”
那领头的听完挥了挥手,也不再为难,命人挑开了地上的东西放行。
童老镖头对领头的说:“朋友仗义,有时再聚。”当先走了,后面众人急忙喊了声:“合吾!”,推车跟上。
南男舔了舔嘴唇,心想,就这样就行了?怎么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还以为总要打过一场才行呢。
这就是他不懂江湖上的规矩了。镖局和山贼的关系很复杂,可以说是亦敌亦友。因为若是没有人拦路抢劫,就不会有镖局的生意了,所以干镖局这一行的,可以说衣食都是山贼朋友们“赏”的。镖局方面一切都客客气气地按规矩来,山贼自然也不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通乱杀,否则就是坏了规矩。
江湖上最忌讳的就是坏了规矩,以后会有大麻烦的。
就像这次,鸡鸣山的山贼让道放行了,童老镖头临行前说“朋友仗义,有时再聚”,意思就是说大家以后就算是朋友了,等我们这趟镖走完了,会上门打点表示感谢的。
这也是规矩,山贼知道会有好处,拦路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自然不会为难不放。
当然,并不是所有山贼都能靠说几句话就能打发的。有的山贼看镖局的名声不太响亮,又观察到镖车上的货物可能比较贵重,或者事先探听到镖车上的东西很值钱,就会选择做过一场,试试斤两。
不过即使真要动手,双方也都是留有余地,不会真的拼个你死我活,毕竟都是在江湖上混口饭吃的,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真的结下了梁子,以后就不好见面了。
这个讲究,叫做“仁义镖”,就是大家和和气气,凭面子过路,你好我好大家好,就当是交朋友了。多个朋友多条道,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真要是有什么事,或者落了难,也好有个照应。
也有走“威武镖”的,就是镖局一路喊着“我武唯扬”,丝毫面子都不给绿林界,打将过去把镖送到,这就要求镖局功夫非常过硬了。喊过去了,自然天下扬名,要是没喊过去,以后这碗饭也别想吃了。不过草莽之间能人辈出,一般镖局都不会这么做,谁知道什么时候就阴沟里翻船了,到时候那些曾经被落了面子的好汉们都来踩上一脚,这谁受得了。
还有一种唤作“哑镖”的,就是收起镖旗,给车轮抹油,束马衔枚,悄悄地过去,打枪的不要。一般是用来对付那些话又说不拢,打也打不过,油盐不进的好汉的。
南男突然想到,那天卷发棒抢他的时候一点也不专业,完全就是个外行,看来他连道上的人都不算,就是个不入流的小毛贼。只是自己却连这么个小毛贼都打不过,不由有些难过。
卷发棒当然不会是外行,只是他平常都不屑于打劫流丁。那天迫不得已对南男出手,觉得丢了面子,才伪装成流寇的样子。。。
当晚,一行人来到一间相熟的客栈歇息。慈悲刀先进去观察情况,确定没问题后,趟子手才把镖车推入院中。铁塔在客栈外绕了一圈,没有发现盯梢的,童老镖头和掌柜的交涉的时候,自有病毒去厨房和后院查看有无情况。
吃过饭,天就完全黑了。
夜路是万万不能走的。如果是在城里,城门关了根本出不了城;如果是在荒郊野地,夜路难行,还容易迷了方向,多走冤枉路。万一误入贼窝,那就更是麻烦。
童老镖头在每辆镖车上都挂起一盏灯笼,让慈悲刀和一个趟子手守夜,其他人去房中休息。若是晚上守夜人看到灯笼异动,就知道有贼人动镖,会招呼众人一起御敌。休息以前,还要先检查房间里有没有暗道、机关之类的异常之处。便是睡觉时,也得穿着衣服、抱着武器,坐着头靠窗户,探听窗外异响,脚朝床沿,随时准备跳下床应对突发情况。
等到第二天起镖前,镖师们还要一一检查镖车,确定货物完好无损后,众人才能上路。
一开始的时候,南男还觉得新鲜,但是很快就觉得乏味了。
不管刮风还是下雨或者天晴,天天都要早起赶路,就怕误了时日过了期限。走的路也不都是平地坦途,经常要跋山涉水,到点了就生火做饭,有时错过了宿头还得露宿野外,晚上睡觉都恨不得睁一只眼,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得绷着,真是非常辛苦。
不过也许是因为他是新人,没什么经验,也许是童老镖头真的很喜欢他,像什么生火做饭,推车守夜之类的事都没叫他做过。他的主要任务就是保管好那个褡裢,里面放着一些碎银盘缠。
有时童老镖头还会特意在选定住宿的地方时,带着南男先踩点查探一番,说是让他长长经验,以后会有好处。
其他趟子手曾经委婉地提出过意见,让童老镖头压了下去。
这让南男对童老镖头充满了好感。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只是走镖的日子枯燥而无味,众人除了喊趟子外,偶尔会讲讲故事,开开玩笑,更多的时候则是沉默地喘息。路上的风景再美,也不可能停下脚步去欣赏,也不会有那等心思。再加上每天风餐露宿,提心吊胆就已经让人精疲力尽了,南男根本没精力去思考什么。
说到底,他的心理年龄还只有十八岁,虽然说得了二十四号的身体、记忆和一部分能力,但这并不能真正让他成长起来。就像看电影一样,电影可能会给人一些感触,但并不是每个看了电影的人都能因此一夜长大。
日子过得很快,路上也遇上过一些劫匪和贼人,不过都没有动手就应付了过去,算是稳稳当当。
可以说,在龙潜府内,扬威镖局的镖基本可以横着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