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士邦很快就明白了。
那天他受伤后,喻霆第一时间从怀里拿出一块白布帮他包扎伤口。
黑剑,是早就准备好的。
白布,自然也是早就准备好的。
黑剑上的东西,加上白布上的东西,才是真正的毒。
“看来,我真的是中毒了。”节士邦的声音有些沉重。
喻霆不答。
节士邦想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想来,这毒是有解药的吧?”
“自然是有的,”喻霆说道,“不过不在我手里。”
“看来,这才是你们的目的。”节士邦稍稍一想,已经明白了一切。
自从遇刺那天起,节士邦就感觉不太好,有些咳嗽,还很容易疲累。白天的时候还好些,到了晚上,就咳得厉害,便是睡觉时也不太踏实。
一开始,他只当是因为受伤,又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再加上连日赶路,所以身体有些不适。路过薄州的时候,他也去药堂看过,大夫说只是偶染风寒,休息休息吃点药,很快就会好了。
现在他知道了,原来,他是中毒了。
慢性的毒。
既然有解药,那陈宇斌花这么大力气下毒的目的也就清楚了,必然是迫使他投降,好兵不血刃打开南文的西北边境关口。
“他倒是好算计,”节士邦冷笑道:“拐了这么大的弯,就是为了让我投降,真是看得起我。不过,南文这么大,找个能解这种毒的大夫总是找得出来的。”
“有点难,”喻霆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时间上来不及。”
节士邦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毒?”
“烈酒。”喻霆并没有瞒他。
“烈酒?”
“是的,”喻霆又重复了一遍:“烈酒。”
烈酒是组织的名字。
烈酒也是这种毒的名字。
烈酒是那个部门配出来的毒。刚中毒的前些天,只是会咳嗽,人会更容易累,看起来和普通的风寒感冒并无区别。如果不知道是中毒,很可能只会当成普通的受寒来治疗,白白浪费时间。等中毒到了一定的时间,毒入肺腑,毒性爆发,情况就会严重起来,最终咳血而死。
如果不了解这种毒,很可能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中毒了。
就像烈酒,喝一点没关系,但是喝得越多,喝得越久,对身体的伤害越大。
“呵呵,烈酒伤身,真是好名字。”节士邦赞道,也不知道是真心的,还是讽刺。
喻霆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应该是最后的机会了吧?”节士邦站起来,走到门外,背着手看着天上的星星,说道:“陈宇斌劝降也劝过了,反间也用过了,想来我要是再不投降,应该就只能等死了吧。”
喻霆也走了出来,站在节士邦身旁,深深地看着他:“所以我希望你能投降,我其实,并不想你死。”话里带着几分恳切的意味。
节士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星星。
喻霆劝道:“只要你能投降,毒自然可解。到时候西北易主,我西烈兵马便可直入文境,开疆扩土,你当为最大的功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节士邦笑了笑,还是没有说话。
喻霆继续劝道:“你我终究是西烈人,而这里是南文。你也看到了,只是一个简单的反间计,文帝就开始怀疑你,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节士邦开口了,仿佛是在问自己。
夜色深深,有一阵风吹过,星光仿佛暗了一点。
他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眼里露出回忆之色。
喻霆也不说话。
两个人就像两尊雕塑,只有衣袍在风中飘扬。
只是,再像雕塑,终究也不是真的雕塑,总是有动的时候的。
“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节士邦几乎咳弯了腰。
喻霆自然地伸手给他顺气,就像以往的时候一样。
这次节士邦没有制止他。
他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那么,什么时候行动?”
他说的行动自然是指献城投降。
“不急,”节士邦摆了摆手,说道:我还需要做一些准备。”
喻霆想了想,觉得是这个理,双方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
“只是,你的毒。。。”他有些担心。
“我想我应该还有一些时间。”节士邦随口说道。
喻霆劝道:“那就先把药喝了吧,这药不能治本,不过可以暂时压制一下。”
节士邦回到堂中,一口气喝了那碗黑漆漆的药,擦了擦嘴:“你帮我传讯,就说我现在对军队的掌控力还不足,需要一些战功立威。”
“这个恐怕有些难,”喻霆皱起了眉头。
是啊,刚刚倒戈,寸功未立就想要拿好处,哪有这么好的事。
“用人不疑。陈宇斌若是也不信我,我又何必为他卖命?何况我现在还有毒未解,怕什么呢?”节士邦话里颇有几分轻蔑:“欲取先予。这么简单的道理总不用我教了吧。”
喻霆不再多言,下去传讯。
节士邦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
……
出了屏州东郊三十里的河斗镇。
年关已近,今天的天黑得特别早,夕阳早已躲入厚厚的暮云之中,把西边一片一片的云衬出橙色的光彩,东边却是大片的灰黑色,阴沉沉的仿佛要塌下来一般。冷风一阵一阵地刮过,像刀一般凛冽逼人。
“看起来又是一场大风雪了!“周老汉百无聊赖地倚在自家小酒店的门口,双手拢在袖子里,缩着脖子眯起一双老眼望着昏暗的天空感叹道。
这个时候,这样的天气,应该不会有人来住店了吧,他想,要不今天就先歇了?
他伸手去关门,远处传来一声马嘶。周老汉的动作嘎然而止,只见数十丈外,三个人影正骑着马朝这边过来。
哟,居然还有生意上门。周老汉心中高兴,倒出门上前迎上了几步,张口便要招呼。
一阵大风迎面吹来,外面挂着的招牌被吹得哗哗作响,黄沙和着尘土几乎把他灌了个满鼻满口,硬生生把招呼声塞回了肚里。他连忙背过身来,走进屋里暂避。
回过头来,看着三人在漫天风沙里骑马而来,周老汉一时竟忘了说话。
三人行到屋前,齐齐下了马。当先一人喊道:“老板,住店!开一间上房。”
那是一张颇为周正的脸,只是不知是不是被寒风吹得麻木了,无神也无表情,脸色有些灰扑扑的,就像他那件衣服一样,沾满了尘土,想来是赶了许多路。他的背上背着一个包袱,手里拿着一把宽厚的刀。
周老汉定了定神,点头哈腰地开口笑道:“好嘞,三位客官里边请!“
第二个人问道:“老板,看这天气不大好,我们这马栓在哪里?”
周老板抬头,发现那是一个笑眯眯的黄脸汉子,手里拿着一把朴刀,看着倒是慈眉善目,只是和第一个人一样,浑身上下都灰扑扑的。
周老汉伸手去牵马,说道:“客官先进来坐坐,把马给我,我牵到后院去。”
那黄脸汉子笑眯眯地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说着就牵着三匹马朝后院走去。
周老汉开了十余年的小店,南来北往的各色人等见得多了,也不见怪:“这天气冷飕的,三位客官先坐下来喝点酒暖暖身子。我自家酿的,不管好,但管够。”
第三个汉子开口道:“我们不要酒,要吃饭。”
周老汉连声道:“有有有,坐,坐,先坐。两位客官要吃点什么?我这就给你们做。”
“不急,等他过来再点。”领头的汉子往后院方向一指,然后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
正是张太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