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野的渡口不见行人,昨夜的雪到此已是停了,江滩雪茫茫一片,隐没了枯叶黄草。还是清晨,江上雾气蒙蒙,江流缓缓,水声呜咽,雾中闻寒鸟鸣,岸上的人于朦胧中看见泛泛来船的轮廓,听闻那咿呀桨声。
船只停泊,船家是头戴巾子的穷苦人,冬日里只穿了一件麻衣短衫,赤脚着草鞋,不顾江上的风寒,甚是辛苦。船家系好缆绳,船篷里有小火炉,看上去应是暖和。
“船家,可否等我一会。”曹相安礼貌说道。船家答应一声,转身入船篷,在火炉旁缩手取暖。
曹相安摩挲着袖袋中的木牌,这是昨晚赵念云赠与他的白鹿书院的信物,赵念云对他说白鹿书院与他父亲有旧,他一心求仙,无心求学,这信物对他来说可有可无。曹相安盛情难却便收下了,心想若是将来有机会,去那里走一遭也未尝不可。
曹相安对面前的赵念云拱手道:“赵公子,承蒙惠赠各物,衷心感谢。”赵念云不仅送了他木牌,还赠他路上的盘缠,为昔日旧友做到如此地步,不同流俗。
曹相安甚至有些羡慕那陈郎,美人钦慕,友人高义,要是没有失踪的话,就算是家中贫苦些也是人生赢家。
赵念云拱手谦逊道:“些许身外财物不足挂齿,曹公子不畏报复诛杀恶人,才是令在下佩服。”
一旁的玉珠瘪着嘴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说客套话不搭理她终于听的不耐烦插嘴道:“好了,好了,船家都等急了。”小姑娘的小小度量还在记恨昨晚两人把她从房间赶出去的事。
曹相安于赵念云相视一笑,玉珠小时被她婶婶卖到绣花楼,幸好诗诗姑娘当她是姐妹才没有受苦,但也惯的有些娇纵了,一点没有侍女的样子。
曹相安对玉珠打趣道:“你要乖些,小心诗诗姑娘哪天把你卖了。”
玉珠与曹相安在一起时从来没有顾及,皱眉啐了他一口:“把你卖了才是。”谁想这一句正中曹相安心底,他本不应在乎的,只是心底还住着的小安却心痛了,原因是曹白氏曾经亲口说过他是买来充当替死的。
玉珠瞧见曹相安脸色不好,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犹豫一下,委屈拉住曹相安衣角。曹相安对她笑了一下,压住心底由生的哀痛,揉了揉玉珠的头:“没事的,以后要听话,与我有关的事跟任何人都不要说啊。”
玉珠点点头,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曹相安微笑抱拳道:“赵公子,玉珠姑娘,就此别过,切记珍重。”
赵念云也拱手道别。曹相安想了一下,一路顺流而下应不会再涉险境,遂从怀中掏出一布包交到玉珠手中,打开一看是那捧银线:“这银线锋利无比,玉珠你若是遇到危险便用这银线防身。”
“公子......”玉珠正要推脱,这银线肯定是曹相安的宝物,他将它交给自己,他遇见危险怎么办?却见曹相安已提纵腾起,又轻飘飘的落在了船上,不给她退还的机会。
“我回来时你再还我吧。”曹相安喊道。玉珠已泪眼婆娑,要不是赵念云拦着她已经追上去了:“这是曹公子的一番好意,你便收了。”
玉珠看着手中捧得银线又望着江上的船,最终珍重得包好藏进了怀中。寒江薄雾,两人送别船上少年郎。
“公子,你还欠我一首诗。”玉珠想起了曹相安的承诺,招呼着手向江中轻舟喊道。
“曹公子早都走远应该是听不见了。”一旁的赵念云笑着说道。
“是么。”玉珠支着下巴,心情低落,她虽然与曹相安刚结识不过两三天,但眼缘这东西,有些人相处了一辈子也不过是泛泛之交,有些情分,两三天便能种下了。
江水涛涛声。赵念云对玉珠说江边湿冷,小姑娘的身子易受风寒,玉珠看着江雾中再也见不到船的轮廓,青春人伤感离别,垂头丧气,和赵念云一起往马车方向离开。
“等我回来便写给你!”涛涛水声中传来少年人的喊声,他已是听到。
玉珠听见激动顺着码头跑去:“公子定要回来啊!”她边跑边喊。
曹相安是提了十成的真气才让声音穿过这茫茫江面。听到玉珠的喊声,不由嘴角带上了笑意:“一定。”
……
顺水行舟,进了山岭间,水势更急,不多时便走出几百里。此时天边泛起鱼肚白,曹相安立于船头,不论江水打着轻舟如何的颠簸,他的身影屹然不动。
他远望,远处层峦叠嶂之上,迷蒙云雾笼罩之中,那一团耀眼的红霞,青色群峰,衬着红霞,这美景便是曹相安前世也未曾见过。两面悬崖峭壁,于江水中倒影如墨,上面荡着细碎的波光。
曹相安望着江中日出盛景,心胸似被江水荡涤,心中豪气蓬生。
绣衣使杀了便杀了,往事种种忘了便忘了吧!
恩怨从来不自由,死生何苦更猖狂。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少年人自有胸怀。
暂且忘掉往日恩怨。他有感而歌,唱起前世听来的歌曲,渐渐陶醉,声音不自觉越来越大,歌声回响于江水两面巨石之间。
沧海一声笑
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
那船家见少年郎,引亢高歌,风华正茂,等到曹相安一曲终了上前问,他唱的是什么歌。曹相安思索一阵,时事境迁竟一时忘了歌名。
船家见眼前少年郎犯了糊涂,微微一笑道:“公子江上湿冷,何不进船烧些酒喝?”
酒是船家自酿的粮食酒,虽比不上那玉液琼浆,但胜在还朴归真,很快他便微醺。
“此曲名为《笑傲江湖》。”
来到这世间六载,纵使掌握了武功,笑傲江湖何其难也,酒不醉人人自醉,曹相安大笑,笑中三成的自嘲,三成的追忆,四成的向往。
船外的船家听见船篷内的少年醉酒抒怀,笑笑不上心,这正是少年应有的样子。
轻舟转过一河口两岸悬崖突兀,水势更急,曹相安走出船篷,见眼前一处断峰,峰势严峻,断峰十仞,碧潭百尺,似被一把长剑,拦腰斩断。
船家见曹香安痴痴的望着这处断峰介绍到,相传这原本是一座山峰,名为巴山,传说有一剑仙,嫌它碍的入蜀的道路,便将此峰斩断。
一剑之威竟有如此伟力
曹香安明白哪里来的剑仙,曾经于大漠之中见到的那具枯尸,南亭剑林洛杰曾在巴山大败天下群雄,洛杰前辈的遗物还曾救过他一命,曹相安感叹自己兜兜转转来到此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曹相安与船家商量,靠近巴山,缅怀前辈。
船舟越往巴山处行,水流越发湍急,湍急的水流在峡壁与礁石之间急速迂回,幸好这还是冬天水量较少,若是夏天这里根本进不得船。
曹相安端起酒杯撒在断峰下的江水中,不知酒醉或是如何,眼前竟看见仗剑而起身影“自是三剑分五岳,一笑一忘彻晓烟。”
“剑中有真意。”他心中有感,曹相安仰望着青黑石峰,如一把断剑立于峻岭间,他本就是习剑之人,感受到段峰上的森罗剑意,前辈人已逝,但剑意仍存。
断峰剑意与漠中诗情交相呼应,迂旋的江水似乎更急了,怕打着峭壁巨石又碎成白沫。
他闭上眼,默念《荣木剑法》剑诀,前辈的洛杰刻于地上的那首诗同样也是剑诀,但不书剑法只书剑意。他想起洛杰在地上刻下的一笔一划,在心中默默演算,渐渐入玄妙境界。
剑势随笔锋走,剑意随诗情来。
船后的船家已经吓傻,曹相安悟剑中不经意间散出的剑意,伤人心魄。
此时他虽内功修为并没有太大变化,但悟得剑意,在剑道上又进一步,他不知道的是就是这剑意一关,卡死多少剑道中人,他得南林剑亭洛杰传承,一梦之间,实力如春江水大潮大涨。
曹相安再睁开眼,眼神烁烁,似剑上寒光。
“这位公子......”船家刚开口,却突然听见峡间有鹰声长唳。
曹相安听见,化身遭剑意于无形。
“阴魂不散,今日我必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