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上,厮杀的两支骑兵已经暂时罢手,战斗只持续了盏茶功夫,原本十六人的护卫便只剩下八人,且人人带伤,此时这八骑正分列为前后两排,紧张地将孙校尉等人护在马车前。敌人的伤亡比己方多出不少,大约还有十来人幸存,但他们虽然没有人下马,却都好整以暇地相互处理着伤口,似乎不再担心这场截杀的结果。
没错,这场战斗可以结束了。
穆坚正是这么认为的,先出袖箭射伤对方小校,再与其游斗示敌以弱,吸引傅潮生对自己出手,再利用他的掉以轻心,以小校作为诱饵,突施冷剑,直接将对方唯一能威胁到自己的高手重伤,这一局,当是自己大获全胜了。
穆坚没有招呼手下的骑士进攻,直接提着软剑向着对方的战阵慢步走去,只见那软剑上青芒吞吐,锋锐之意尽显无疑,显然,这藏拙的黑衣首领,竟同样是一名修炼出了剑劲的高手。
马车前,双目赤红的孙校尉单膝着地,让脸色煞白的傅潮生靠在他的身上,鲜红的血液不停地渗出胸口,染红了傅潮生的整片衣襟。
“穆坚,你好歹是享誉京城的顶尖高手,又同样在方大人府中任职,今日居然乔装打扮,暗算同僚,你还要不要脸了?”孙校尉张口便是大骂出声。
“咳......咳......”只见傅潮生虚弱地摆摆手,制止了孙校尉的恶语,费力地喘息了一口,看向前面走来的黑衣首领,开口道,“穆先生,难道现在还需要藏头露尾吗?”
穆坚停下脚步,将脸上的黑巾拉了下来,扔到一边,露出了一张阴郁的中年面孔,“久闻傅先生三合剑盛名,一直想找阁下切磋一二,可惜,入府三年,先生从未答应出手。”顿了顿,穆坚继续道,“哎,在下今日领命前来,胜之不武,甚憾。”
傅潮生并没有与穆坚纠缠暗算之事,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只是一个没了娘的小丫头,大夫人就如此容不下她吗?”
“这种事情,可不是在下应该过问的了。”穆坚接口道。说罢,迈步准备继续上前。
是时候结束了。
“无耻,当真是无耻,要做的事无耻,做事的方式无耻,做完了还在这里惺惺作态,就更无耻了。”只听得官道旁的树林中传出了一句洪亮的男声,一道身影快速地在树干之间跳跃,最后一步滑过五丈之远,停在了官道上面,正好拦在了穆坚身前。
众人定睛看去,却是一名十七八岁的稚嫩少年,身穿兽皮所制的短衣,脚踩粗布麻鞋,身后背着一柄两掌宽、四尺长的无鞘巨剑,此时正盯着穆坚,一脸的鄙夷。
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穆坚眉头皱起,没有理会对方方才的嘲讽,软剑微微抬起,横在胸前,语气严肃地说道,“小子,你是何人?这里的事可不是你能管的。”
“呵,我是谁?我是你祖宗。”洪亮的声音传遍战场,这少年根本就懒得跟穆坚废话,肩头一挺,身后的重剑便高高抛起,被他一把接住,双手握剑,直向穆坚杀来。
麻鞋之上飘舞着许多断线划痕,不知走过了多少山路,兽皮陈旧,硝制手艺绝不高明,可是穿在这热血少年身上却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只见他身形壮硕,臂膀间肌肉隆起,掌中巨剑似金似玉,挥舞起来如同一场狂风骤雨,誓要将眼前的败叶残枝撕成粉碎。
穆坚神色凝重,身形迅速闪动,躲避着巨剑的频频斩击,手中的软剑密布剑劲,已经多次与对方的巨剑交击,可是以剑劲之锋锐,竟也不能在对方的巨剑之上留下伤痕,这柄剑,这个人,绝不可等闲视之。
心中思索着破敌之策,穆坚决定用对付孙校尉的老办法对付这小子,对方的巨剑威力惊人,若不是仗着软剑可以泄力,交锋间传来的力量恐怕已经将自己震伤,但是,如此巨剑,重量必然远胜于自己的软剑,对方所消耗的体力也将远超自己,只需避其锋芒,待其力竭之时,便轮到他授首了。
可惜,理想总是丰满的,现实却往往走向骨感。
一炷香后,穆坚已经微微气喘,兽衣少年却依旧神完气足,攻击威力有增无减。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穆坚知道自己的打算已经落空了,连接两剑,脚下步法轻灵,退出了这人形猛兽的攻击范围。
“小子,你真的是想死吗?”穆坚深吸口气,见对方不以为然,下了决心,打算施展自己的成名绝技,让这小子知道,剑劲强者可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暗夜光寒”,穆坚一声冷喝,眼露杀机,阴郁的脸上闪过一抹血色,持剑纵身,消失在了原地。
“砰砰砰砰”,兽衣少年突然连连挥舞巨剑,他的四周突然出现了一道道不停闪烁的黑影,在黑影的间隙之中不时落下一道道剑光,剑光如同深夜里突然出现的强烈光芒,无孔不入,向着他的身体急攻而来。
“唔”,呼吸之间,少年的肩上便被剑光带出了一道伤口,显然是如此迅速和密集的攻击超出了他的防御速度。
呼,呼,少年轻轻喘息,尝试了几次强行突击,却都没能成功摸到对方,反而让自己多出了几道伤痕,显然,对方的身法不比剑法慢上多少,少年深吸口气,体内血液翻滚,脸色泛起一丝潮红。
突然,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
“野战八荒。”
只见这少年突兀地将巨剑往身前一收,双手握住剑柄,剑尖指向天空,与此同时,穆坚地软剑没了巨剑地阻拦,直接飘忽地往少年身前突进,那剑身抖动,剑尖随之不断改变方向,不知最终会落在何处。
少年并没有被飘忽的软剑吸引,神色严肃,翻转手腕,巨剑随之向着身前一斩,只见一柄剑落,空中竟还有一柄剑影直指天空,随即这柄剑影跟着一落,再次加持到前面落下的剑身上,兽衣少年身前的空气剧烈震荡,一股仿佛山崩地裂的气息压迫下来,彭,仿佛是空气炸弹一般,少年身前三丈,土石崩裂,草屑飞舞,那飘忽的软剑直接崩成碎片,伴随着现身场中的穆坚飞了出去。
剑影慢慢散去,尘埃落回大地。
“呼......”击败了难缠的敌人,少年双手将巨剑杵在身前,剧烈地喘息着。
“好......好厉害”,见得如此惊人、如此威猛的剑术,孙校尉长大了嘴巴,一脸的难以置信。
“吁......”黑衣骑士一阵骚乱,其中两人翻身下马,冲到前面将穆坚扶了起来。只见穆坚胸口已经塌陷了下去,嘴角染着血沫,双目圆瞪,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马车上,原本死死躲在老妇怀里的小女孩儿,此时也抬起头看着那杵剑的少年,小嘴微张,显然十分惊奇。那老妇人也缓缓舒了口气,抱着小女孩儿下了马车,上前去看了看受伤的孙校尉和傅潮生,打算招呼兽衣少年,表示谢意。
就在这时,对面的马车也拉开了车帘,一个精瘦的老者提起衣角,慢慢下了马车,信步走了过来。
这老者看起来年近古稀,须发皆白却梳理得异常整洁,身着宽大的青色袍服,神色淡漠。老者越过穆坚和两个骑士,淡淡地看了一眼穆坚的伤势,道,“没救了,退下吧。”
“是”,两个黑衣骑士微微躬身,略带一丝畏惧地回了一句,扶着穆坚退了下去。
老者看了兽衣少年一眼,惊叹道,“想不到,今日竟能见到如此剑术,小辈,你可是剑修?”
“上师,苏明远。”没等兽衣少年搭话,地上坐着的傅潮生已经惊呼出声。
“哦?你居然认得老夫?”老者转眼向着傅潮生看去,有些惊讶。
“去年上师入世,方侍郎曾参加过上师的饮宴,在下当日作为护卫,曾在远处见过上师一面。”虽然知道眼前之人是敌非友,傅潮生却仍然恭敬开口。
“这位少侠,今日多谢......咳咳......多谢出手相助,只是如今事不可为,还请少侠自去吧,你放心,苏上师身为修道之人,必不会为难与你。”不等老者开口,傅潮生直接对着那兽衣少年喊道。
“呵呵,你倒是好心,想保别人一命,却不多想想自己的处境吗?”老者没有反对的意思,轻笑一声,对着傅潮生调侃道。
“咳咳......傅某已被剑劲伤到了心脉,性命也就顷刻时间,上师德高望重,地位尊崇,还望不要为难那少年。”傅潮生低声说道。显然,面对这老者,傅潮生知道自己一行已是十死无生了,此刻,只希望不要牵连到仗义相助的义士。
“喂,老头,你不是在问我话吗?告诉你,爷爷不是剑修,也不是修士,想动手,就直接对着我来吧。”
兽衣少年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持剑而立,不论是半途而废,还是开口讨饶,都不符合他的原则,今日既然遇上了,出了手,那么不管前面是谁,他都要挥剑劈出个青天白日,斩出个理所当然。
随着少年话音落下,场中的气氛顿时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