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来，陆续爆发了很多大事。
先是臭名昭著的军阀宋鸿祯被自己并不见经传的儿子搞死，随后穆宋两家开始局部战役，接着一向身体康健的穆清也突然暴毙，手下得力干将牧承尧被新上任的少帅截杀后神秘失踪，穆家内讧不断。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而来，满足了普通群众吃惯看戏需求的同时，也让不少人感受到了风雨欲来之势。
果然，太安出事了。
此时全国目光都聚集在宋穆两家，处于暴风眼中心的太安县出事的第一时间，消息就迅速传遍全国各地。
太安县的天残帮被爆出官黑勾结贩卖华工，引发了民间舆/论，毕竟天津贩卖华工案才过去不久，对于这类事件群众正处于敏/感期，民间口诛笔伐，抗yi活动举行地如火如荼，而真正掌权的人物却仅仅是挑挑眉毛，便丢过去不管了，甚至有点看笑话的意思。
不管嘴上说得多好，这个世道大多数军阀还是利己主义，没有威胁到自己的利益，便不痛不痒，轻轻放过。
出事的是太安县，大家都在等着看宋子琪这个弑父上位且没有半点隐瞒意思的新上任督军怎么处理。
起初掌权者们对于太安县和天残帮的关注仅限于此，只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然而不断传出的消息，却让人渐渐坐不住了。
全国发行量名列前茅的《国娱报》刊登出一则消息，声称天残帮的背后有湖州世家牧家和ri本人撑腰，因内容过于夸张，且这家报纸信誉不良，大家就当个乐子笑了笑。
可偏偏就有这么巧的事。《申报》新招聘了个小记者拿不出有价值的新闻天天被主编揪着领子骂，被逼无奈之下正好看到《国娱报》上的花边新闻，愣头青便一头钻进去，开始不断朝这里面挖掘内幕。却没想到这一挖，真就挖出来天大的丑闻，连带着他自己也差点赔进去去了半条命。
十月三日，《申报》用报纸一半的篇幅描述了天残帮作为中间人，一边把湖州牧家收集的古董装船运往大洋彼岸，一边将用古董换回来的军火交给日/本人，整个交易过程如何进行，上面写得一清二楚。
有照片有证据，根本不容辩驳。
上层阶级哗然。
天残帮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能帮日/本人将美的武器秘密运到国内，那其他地方有没有同样的事呢？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的地盘上是不是也盘桓着这么一股隐藏在暗处、随时都能扑出来咬人的庞然大物？
时值乱世，有枪有人就能拉出一支队伍搅动天下风云，人手到处都是，缺的是武器。
各大势力严格把控武器流通，从不允许大批量武器流落进民间，千防万防，就是为了防止被人动摇根基，可谁都没料到人家竟拿着自己家里的钱去换了武器，又反过身来在家里搅风弄雨。
这下子躺尸的大佬们坐不住了，连夜发通稿给宋子琪，敦促他尽快处理天残帮事件，给大家一个满意地交代。
宋子琪也干脆，当天就发表讲话，表示自己绝不会姑息参与者。其中用词谦逊，诚意满满，以晚辈的身份检讨了自己的不足，给足了各地督军大帅面子，丝毫看不出来这个人弑父上位的疯狂。
人力有时候渺小至极，有时候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若之前是小打小闹，此事一出，整个湖、惠、地区都动了起来。
牧家在湖州百姓眼里是庞然大物，在严八宅这些江湖人眼中也可望不可及，可这样的百年书香门第，在宋子琪一声令下之后名下产业被尽数查封，族中成年男丁以各种罪名被逮进监狱。
不过三天时间，牧家街便萧条不少，路上落了薄薄一层树叶也不见有人打扫，风一吹，黄叶打着旋儿越飞越高，飘过昔日繁华的街道，飘过哀泣的妇孺，空空荡荡的宅院，似乎要远离这是非之地。
真真是人走茶凉，颓势尽显。
严八宅听了牧承尧的建议，给两大帮传递消息，又派人暗中保护好前来调查的小记者，之后便不再做多余的动作。
他眼睁睁看着这几天的风云变幻，半夜里听着外面天残帮残余走投无路地哀嚎，不由背脊发凉，对于政/府机器有了更明确的认知，也对算尽人心的牧承尧下意识产生一丝畏惧。
他打定主意，等报完恩情就离牧承尧远远的，最好永不相见。
牧承尧这边却没心思管别人怎么想，在计划开始的时候他已经预料到了结果，因此当得知牧俭在逃跑过程中被击毙，牧家几个长老死的死，进监狱的进监狱之后就没兴趣再关注。
这会儿他正向进门后就颦着眉的陆雅兰投去疑惑的眼神。
陆雅兰抿嘴，“刚才我路过巷尾的时候看见宋阿狗又在打他老婆和孩子，那孩子才三四岁吧，看着小小一只，就知道张着小手把母亲护在身后，腰带打在身上连哼都不哼一声。”
顿了顿，她还是咽下了后面的事。
看着那么小的孩子挨打她实在不忍心，就上去劝了两句，结果被宋阿狗的老婆推了一把，瞪着她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似的，还有那宋阿狗，一双浑浊的眼珠子一直滴溜溜地在人身上打转，看得令人作呕。
“六岁。”牧承尧道。
“什么？”陆雅兰疑惑。
“那女孩六岁。”不等陆雅兰开口，牧承尧问道：“他欺负你了？”
牧承尧面无表情，身周的气息也很和缓，可不知为什么，陆雅兰就是有种“我要是说了明天就会听到宋阿狗死讯”的错觉。
她眼神游移，不敢看牧承尧，避重就轻回答：“宋阿狗是个什么货色你是知道的，我就上去劝说了两句，有你在，他不敢对我怎么样。”
牧承尧眼神幽深，嗯了一声后就继续手上的活，好似不再打算追究。
陆雅兰叹道：“我从来不知道人竟能麻木愚昧到那种地步。阿花嫂子做饭的手艺不差，带着孩子离了那五毒俱全的宋阿狗，过得必定要比现在好几倍，可她竟然还护着时不时就要对她拳打脚踢的宋阿狗，真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牧承尧听着陆雅兰絮叨，刻木雕的手一顿，抬头问道：“你是这么想的吗？”
“什么？”突然被打断，陆雅兰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片刻才恍然，她歪歪头，笑得灿如夏花，“你要是对我不好，我就卷走你所有家当！”
牧承尧表面冷静，“我对你不好吗？”
陆雅兰微微偏头，瞥见他耳朵尖的红色，捂着嘴笑得像偷了小鱼干的馋猫，继续抬杠，“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对我好不好！”
牧承尧沉默片刻，放下木雕就朝陆雅兰走来，“那我做给你看。”
逗过头啦！
陆雅兰一蹦三尺高，迅速与牧承尧拉开距离。
天空湛蓝，白云朵朵，偶有几股凉风吹过，在这个不冷不热的午后，巷道里偶尔有几声狗吠鸡鸣响起，互通情意的两人在一起，即便说着毫无营养的废话，也觉得到处都是乐趣。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才住手，牧承尧重新拿起木雕刻起来，腰背笔挺，一丝不苟，鸦色的发丝搭了下来，遮住了过分锋锐冷淡的眉眼，看起来多了几分年轻人的青涩与稚嫩。
陆雅兰挨着他坐下，拄着手臂看着他，忽然道：“你头发是不是长了？”
牧承尧手上不停，嘴上嗯了一声，“你替我剪？”
陆雅兰眼睛一亮，“好啊好啊！”随即想到什么，脸又垮了下去，“还是算了吧，我怕手上没个轻重伤到你！”
她建议道：“要不我们找个剃头匠吧，前几天我好像在巷子口看到过一个。”
“不了。”
“咦？”陆雅兰歪头看他，眼睛里含着疑惑。
牧承尧解释道：“不习惯陌生人在我头上动刀子。”
陆雅兰怔讼在原地，这才反应过来牧承尧让她帮着理发意味着什么。
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让她一时有些招架不住，竟仿佛回到了初见那几次，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回应。
一双温热的大手拉着她坐在桌边，清冷如银珠坠盘的声音响起，一向低沉的嗓音带着明显的热意，“不要有负担，我对你心，一如你之于我！”
陆雅兰抿嘴，想告诉牧承尧，在火车上看见他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要独善其身，也没想着让他回报，他们本就是未婚夫妻，不必如此。
看着眼神闪烁，双手交叠快要扭成麻花的未婚妻，牧承尧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这个人啊，别人对她好三分，她就能回报八分，一旦别人的好超过了她能回报的界限，又会不由自主变得冷淡起来，下意识和人拉开距离。
每一分情谊都分得清清楚楚，一点都不想欠别人的，真不知道该说她冷漠无情好，还是说她知恩图报好。
心里明白从小长大的经历造就了陆雅兰面对感情时胆怯迟疑的态度，牧承尧也不愿逼得太过，便转移话题问道：“那小花儿才六岁就懂得护着母亲了？”
“对对！”陆雅兰连忙点头，顺着牧承尧的话说下去：“我过去的时候小花儿趴在阿花嫂子前面挡着，脊背已经被宋狗子抽得鲜血淋漓，就这样了都不见当妈的吭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