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陆雅竹想不通。为什么陆雅兰就死不了呢？
一次又一次，为了除掉陆雅兰她殚精竭虑，可结果呢？
乾云寺之变让陆雅兰摇身一变成了牧承尧的未婚妻；污蔑陆雅兰与赵定生偷/情结果让她与牧承尧关系更进一步；好不容易找人把陆雅兰卖了，结果她不仅完好无损地到了上海，还与魏沉有了交情。
她不仅没死，还多了不少靠山，活得不知道比上一世要好多少倍！
陆雅竹心慌意乱，双手扭在一起如同两条纠结吐着信子的毒蛇。若说刚开始她害陆雅兰，只是嫉恨上一世这个处处不如自己的人却过得比自己好，那现在，就是强烈的不甘支撑着她，是执念不让她罢手。
陆雅竹喊住车夫，“等等，我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办，先不回去了，去交九巷。”
黄包车夫没有立即应下，看了一眼娇滴滴的大小姐，迟疑道：“交九巷？这大晚上的您要去交九巷？”
就像任何东西都有光明和阴影两个面，这座不夜城亦是如此，有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也有衣不蔽体脏乱污臭，交九巷就是那个阴影面，那里是乞丐舞女的容身之处，一觉醒来可能就在茅草屋前看到无名尸体倒在地上，持械火拼当街杀人如同家常便饭常见。
那里是混乱和罪恶的代名词，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大晚上的进了交九巷，可别想着囫囵出来。
车夫准备再劝两句，陆雅竹已面无表情开口：“二十块大洋，送我到巷口。”
“干！”车夫爽快应下。
......
魏沉没有让陆雅兰等多久，宴会第二天下午，他就亲自上门，请她去魏九爷府邸。
因为前几天睡得太晚，陆雅兰才刚起来吃过午饭，坐上车的时候神智还有些懵。
她揉揉太阳穴，“不是说下帖子吗，怎么这么着急？”
魏沉的手抬了抬，又在陆雅兰看过来之前放下，“抱歉，我跟小叔说了之后他很激动，一刻不停地催我过来接你。要是困的话，就先靠着垫子眯会儿，这车还得走好一会儿。”
“你道什么歉啊，又没有怪你的意思。”陆雅兰无奈斜睨对方一眼，“就是有些惊讶罢了！”
魏沉点头，“我从来没见过小叔如此情绪外露，你母亲、阿姨对小叔来说应该是个很重要的存在。”
不知怎么的，陆雅兰脑海中不合时宜地飘过“万人迷”三个字，忽然觉得她父亲才是母亲那堆故人里面的奇葩。
果然是得到了就不珍惜了吗？
陆雅兰想些有的没的，不知不觉就到了目的地。
魏九爷的宅邸是一处王府旧邸，古香古色，没有半点洋人的玩意，在这座盛行洋风的时尚之都里实属异类，却让陆雅兰这种在老宅子里长大的人倍感亲近。
陆雅兰跟着魏沉走近花厅，就见外面正站着个人。四十多岁，留着络腮胡子，一身文士长衫也遮不住龙精虎壮的身躯，一道贯穿眉骨的刀疤更是为此人平添了几分凶悍之气。
不等对方开口，魏沉已经迎了上去，“小叔！”
魏九爷顾不得回应，盯着陆雅兰打量个不停，半晌才长叹道：“你和你母亲长得真像，看见你就像看见了二十多年前的瑶瑶！”
陆雅兰攥着衣袖，“您、您和我母亲很熟悉？”
“至交好友，最熟悉不过了！”魏九爷哈哈大笑，雄厚的嗓音里带着显而易见地愉悦，“先进来，我们慢慢说！”
“哎！”陆雅兰心下一松，也忍不住笑起来。
三人坐定，魏九爷迫不及待问起了陆雅兰的情况。
花厅里温暖如春，茶香袅袅，陆雅兰大致说了一下这些年的生活，没有刻意提那些不好的事情，可魏九爷是谁啊，只言片语就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魏沉也是第一次听陆雅兰说这些，黝黑的眸子不由沉了沉。
魏九爷扫过自家侄儿，叹道：“没想到陆世邦会如此迁怒于你，他自己就最讨厌目不识丁之人，结果却不叫你读书，真是......我们默认了他将你放在盐城养，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可不是叫他糟蹋瑶瑶唯一的血脉！”
魏九爷其实一直和牧太太有书信往来，其中自然会提到故友之子，但有些事情，远没有见了面知道得这么清楚。
片刻叹息后，他的情绪便恢复过来，“我听三子说了，你想知道你母亲生前的事？”
“是！”陆雅兰郑重点头，“听您的意思，这里面似乎还有很多隐秘，我能知道吗？”
“闻歌弦而知雅意，你果然和你母亲一样聪慧！”魏九爷眼睛里满是赞赏，“想必你之前已经问过敏清了吧？”
陆雅兰一愣，才反映过来敏清是牧太太的闺名。“是，牧姨之前没有详说，只说是为我好。”
“我们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魏九爷笑笑，“这里面牵扯到很多事，当初你母亲身死就算是告一段落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只要快快乐乐长大，开开心心嫁人就好，不必负担那么多，这也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从来不在你面前出现的原因。”
陆雅兰敏锐地抓住关键，“那现在呢？您改变主意了吗？”
“直到见到你之前，我都有些拿不定主意。”魏九爷笑得欣慰，“不过，到底是我们想差啦，程瑶瑶的血脉，又怎能是一般闺阁女子能比的。以你的聪慧，若铁了心要打听你母亲的事，知道不过是早晚，还不如由我这个当事人告诉你，免得你跑了弯路。”
“真、真的？”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愿望即将要实现，陆雅兰竟有些不真实感。
“先说说我和你母亲的相识吧！”魏九爷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脸上带着对旧日时光的追忆，说起了那段青春肆意的过往。
魏九爷年轻时爱打抱不平，喜欢给人出头，经常和村里那群混混发生冲突，他力气大，下手狠，揍得人哭爹喊娘，一来二去，不知什么时候竟成了混混头子。
他带着一群年轻人守护村子，自以为劳苦功高，在其他人眼中却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一直是被人奚落的存在，
一日地主儿子欺压小娘子被他看到，上去就将人收拾了一顿，结果晚上回家得知地主提高了他家的租子，不想饿死就只能卖/身为奴。他年轻气盛，只觉得地主家欺人太甚，寻了个机会准备打断地主儿子两条腿，结果中途发生意外，那小财主被他活生生给打死了。
魏九爷的老爹又气又怕，在地主找麻烦之前，先请了宗族长辈打断了他一条腿，然后将他逐出家门，宣布至此以后再无瓜葛，以此避免连累到家里。
魏九爷遇到程瑶瑶时，正是他最狼狈的时候，拖着条废腿躲避地主的追捕，不敢进城镇，大雨天的只能找个树洞蜷缩起来，却没想到树洞早就有了主人，还是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孩。
女孩大方地和他分享了藏身之处。大雨令他伤口感染，晚上就发起烧来，素昧平生的女孩便照顾了他整整三天。
魏九爷病好后，两人的关系也变得亲近起来，他不会知道要去哪里，女孩说她要去上海，他便跟着去了。
女孩说自己叫程瑶瑶，因不想给少爷暖/床便逃了出来。两人朝着东走，一路上乞讨过，撞骗过，扒过火车，钻过桥洞，因年纪轻，程瑶瑶乐观开朗，倒也不觉得有多苦。
在他们攒了一点钱之后，程瑶瑶便买了纸和笔，开始给杂志社投稿子，刚开始退了几次，后来便越来越顺利，稿费越来越多，名气也越来越大，等他们到上海时，程瑶瑶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文人了。
那时候年轻的魏九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个婢女怎么会谈吐大方，会识字吟诗，会说很多让人不明觉厉的大道理。
他只知道，程瑶瑶很厉害，很多有名望的大人物都能和她谈笑欢声，不想被她抛下，就要往死了努力追赶！
听了这一段，陆雅兰歪歪头，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不过......
“您说我母亲很有名气？是笔名吗？”
被打断了回忆魏九爷也不生气，“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她的笔名叫文心。”
与有荣焉，是真正在为自己有这样的朋友而自豪。
文心！
陆雅兰和魏沉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居然是文心！
以笔为刀，刀刀见血，扎地反/动势力寝食难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被誉为“民国启蒙运动第一人”的文心！
她居然是我的母亲！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蓦然涌上陆雅兰心头，自豪，自卑，热血，豪情......一时间分不清是什么，只觉得眼眶久违地潮湿起来。
许久，陆雅兰哑着嗓子问：“她是我的母亲？”
“是！”
“所以，让我自小远离这个圈子，就是担心有人拿我泄愤？”
魏九爷严肃起来，“也不全是这样。”
“你母亲很机灵，知道自己树敌众多，平时非常谨慎，知道她笔名的也不过寥寥几人，在我们这些朋友的帮助下，她并没有暴/露。但她是很有野心的人。她曾自嘲文人造反十年不成，于是她一边写文章启蒙人心，一边走实业救国的路子，大肆投资工厂，牧敏清手底下的腾达公司不过是其中之一，然后用赚来的钱修建福利院和医院，就是现在的及人福利基金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