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雅兰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其实......昨天出了意外，才回来那么晚。”
说完便不再开口，心脏在胸腔里激烈跳动，连带着手都在微微颤抖，陆雅兰把手缩回袖子里，直觉得耳边全是她心脏震动的声响。
老太太刚才的态度明确地传达出一个信息：她很看好这桩婚事，陆郜两家联姻势在必行。
陆雅兰握紧拳头。反抗老太太，真的很需要勇气。
见陆雅兰面带犹豫，似乎这里面有难言之隐，老太太也反应过来，事情恐怕和她想的有出入，欢喜渐渐散去，理智回归，笑容也慢慢收敛了起来。
“昨天发生了什么，你慢慢说，不着急！”老太太温声安慰道。
“红......红杏被郜和平踹伤了，送进了医院，医生说红杏的右腿断了。”
“什么！”老太太惊得差点站起来，四处一看，确实没有红杏的身影。
她实在没有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就闹出这种事。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沉声问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总不会无缘无故踹人吧？”
“您知道我没怎么出过门，街上人流多，干什么的都有，我们没经验，就被人流给冲散了，找了半天才找到对方。郜和平那会儿脸色就不对了，说话也很不尊重，言辞间就要我注意言行分寸，说我不懂规矩。平白受了这种诬赖，我心里也不好过，就想早点回家，结果他又邀请我去饭馆坐坐。”
“我心里纵然有气，也知道分寸，便随他进了饭馆包厢，结果他越发无礼起来，不但随意评价起我的脚，还给我定规矩，说嫁妆不能少于八十台，以后他要带姨太太去上海，还要父亲帮他谋个好差事，根本不知道尊重人。我听不下去了，要走，他拦着不让走，还对我动手动脚，红杏急了，想推开郜和平，被他一脚踹了出去。”
陆雅兰语气还算平静，但话里流露出来的意思让两位老人气得不行。
这到底是看不起谁！他怎么敢不把陆家放在眼里！
“后来呢？”
“后来动静太大，被隔壁包厢的人听到了，他们过来查看，我们才得以脱身。”
“欺人太甚！”老太太想喝口茶压压火气，端起茶碗凑在嘴边又放下，气得直拍桌子，“今天他来了，我倒是要问问，他想干什么？我陆家的人岂能容他这么糟践！”
陆雅兰垂下眸子，冷冷清清地坐着，既不附和也不哭诉委屈，仿佛哀莫大于心死。
实际上她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郜和平这个人，她是一定要退婚的，但她自己也清楚，这婚不容易退，老太太不会答应的，要是弄不好，直接把她禁足，到时候绑到花轿上都有可能。所以她心里一直思考要怎么办。
牧承尧跟她说，说话要用技巧。表达一件事情时，说话次序很重要，说话重点也很重要，有时候，交换一下说话的前后顺序，去除一些细枝末节，事情没有变，但人的态度会发生很大转变，这样更容易达到目的。
她绝口不提退婚的事，先说红杏受伤，再说那人渣的所作所为，果然，轻易就勾起了老太太的怒火和对她的愧疚。
“郜和平，应该来不了了。”
见两人都望过来，陆雅兰开口道：“旁边包厢里是一群军官，郜和平当时说了很过分的话，嗯......里面有污蔑军部，正好被人家听到，就被带走了。”
“很过分的话？怎么又和军部扯上了关系？”
陆雅兰抿了抿嘴，那些污言秽语仿佛还回荡在耳边，真是，难以启齿。
见老太太望着自己，陆雅兰白着一张脸，闭上眼，心一横说了出来：“他说，家里着急着把我嫁出去，就是因为我和李秋灵一样.....还说，那些土匪和当兵的都见者有份......”
“啪——”
陆雅兰话音刚落，茶碗就被摔在地上，瓷片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四溅，有不少弄脏了陆雅兰的裙角。
这么大的动静，站在外面的丫鬟婆子齐齐一静，绷紧了皮，陆雅兰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僵直地坐在椅子上，脸色青白，要不是胸口还有起伏，就真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白玉雕像。
那些话，听着都恶心，更不要说让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再复述一遍，这无异于又一次羞辱。
陆雅兰说得隐-晦，但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怕原话更不堪入耳。
“孽-障啊！怎么就给你挑了这么个祸害啊——”
老太太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要不是怕影响到下面几个姑娘的婚事，她着急着把二丫头给嫁出去，没有仔细打听人品，也不会选上这么个畜-生。只是如今两家也通了气，在郜和平被抓的当口跑去推辞婚事，叫不知情的人怎么看？
陆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陆家的姑娘以后还怎么谈婚事？
老太太暴怒过后，很快就冷静下来，开始迅速计较起陆家得失，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屋内从极动转为极静。
陆雅兰见老太太不说话了，有些紧张。
她知道在老太太心里家族最重要，只是她还是不由自主想看看，她这个孙女能到占几分，会不会在明知道对方品性堪忧的情况下，还把她推入火坑。
陆雅兰低着头，用帕子掩住半张脸，低泣了起来，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哭得太多，不管她怎么挤眼泪，就是哭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抬起头看向陆雅兰，目光锐利，完全不复往日的沉沉暮气，“我知道你现在是个有成算的，你有什么打算？”
陆雅兰本来想着哭一哭，打个可怜牌，可是老太太不是好糊弄的，与其装可怜，让老太太三言两语给糊弄过去，不如针对针卯对卯地说开，这样还有争取的余地。
“我想退婚。”
老太太盯着陆雅兰看了许久，眼神冰冷暗沉，脸上的笑容完全收敛了，仿佛对面坐的不是自己孙女，而是自己的对手。
“你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陆雅兰也毫不示弱，眼睛直直对上老太太，目光坚决，里面藏着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期待。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给陆家带来什么影响？”
不等陆雅兰开口，老太太就自顾自说下去：“你的婚事如果再不成，以后就真的找不到婆家了。陆郜两家联姻的消息好多人已经知道了，如果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退了亲，陆家的信誉何在？而且，你有考虑过你下面的几个妹妹吗？”
陆雅兰的心随着老太太的话不断下坠。
虽然早做好了被放弃的准备，可真正到老太太做出抉择的时候，她还是遍体生寒。
“不是莫名其妙，是他郜和平不是东西！”陆雅兰的眼圈有些红了，情绪也激动起来。
老太太觉得自己的意思表达的够清楚了，陆雅兰大态度让她忍不住皱眉，“那些腌臜话，敢说给谁听？郜和平不要脸，我陆家还要脸呢！”
“二小姐，您别怨老太太，自从您被赵家退婚后，老太太是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香，一直都牵挂着您的婚事，这个郜和平，还是老太太挑了好久，才从几百个人选中挑出来的。老太太一片慈心您可不要辜负了呀。”
眼见老太太生气，秦妈也劝陆雅兰：“而且这人也见了，消息也传出去了，这郜和平还在监狱呢，咱就退婚，这不是、这不是让人说咱陆家背信弃义吗？二小姐，您也大了，不能只为您自己打算，也得为陆家考虑考虑吧！”
秦妈这话，软硬兼施，乍听处处在理，要是以前，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雅兰纵使心里再不愿意，也会顺服下来。
可现在，这种话对她一点用都没有了。都到这个份上了，老太太还要她嫁过去，有想过她的处境吗？她对老太太，对陆家，也就是个工具吧！
她以前怕老太太，但自从被李秋灵丢下水又捡回一条命之后，心里就对老太太亲近起来。老太太没有特别宠过她，但也不曾薄待她。她敢当着众人的面让钱妈走，也是在心底觉得老太太可以依靠。
因为有长辈宠着，她才敢任性一些。
可是，这种踏实感才刚建立，就被老太太亲手摧毁了！
很多道理陆雅兰之前就想得透彻，也告诉自己不要奢求，可临到头了，还是忍不住心寒。
她就这么被放弃了！
在自己刚刚生出一点对亲情的渴望的时候，还来不及浇灌，就被这个想要亲近的人亲手折断！
陆雅兰心里越想越委屈。不管老太太表现得多慈和，只要稍微触及家族利益也是说放弃就放弃，她陆雅兰根本不算个什么，既然别人都不拿她当人，为什么要她为别人委曲求全！
见老太太真的准备牺牲自己，陆雅兰心里起火，本来想好的说辞也全忘了，也许因为死心了，这一刻，她只有一个念头：既然我不好过，那谁都别想好过。
说她偏激也好，自私也罢，这个婚事，今天她绝对不会应承下来！
秦妈拿大道理压人，想要逼她就范，也要看她愿不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