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陆家的脸面，您就要把自个的孙女往火坑里推吗？就他那种人，我嫁过去了能过得好？”
“别自欺欺人了，我会怎么样您心里清清楚楚，我要是嫁过去没多久就死了，您是不是还要双手奉上我的嫁妆，掉几滴眼泪，叹一声‘我这孙女没福气’，然后和郜家继续亲亲热热地当亲家，而我，就成了别人茶余饭后中那个红颜薄命的陆氏......”
“啪！”
巴掌声如此响亮，站在外面的丫鬟们听得清清楚楚。
老太太站在陆雅兰面前，打人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脸色黑沉的看着这个孙女，不知道想些什么。
陆雅兰捂住被扇到一边的脸颊，终于住了嘴，火辣辣的疼让她理智回归，终于意识到刚才自己口不择言都说了什么，看着老太太不易察觉间微微颤抖的手，心头不禁染上一丝悔意。
这个陆家，老太太是为数不多的对自己没有恶感的亲人，她本意并不是惹老太太生气。
陆雅兰垂下眼皮，捂着脸，一言不发，无声地与老太太对峙。
室内静得吓人，所有人都放缓了呼吸，气氛滞凝到让人难以忍受。
“哎哎，二小姐没事吧，来，让我看看！”秦妈很快反应过来，顶着压力打破僵局。先把老太太扶回椅子上坐好，给她顺了顺气，然后回过身查看陆雅兰的脸。
陆雅兰一动不动，任由秦妈拿开她的手，当接触到人的体温的一瞬，刚刚还干涩的眼睛忽然泪如雨下，她压抑着哭声，却还是无法阻止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小动物受伤时的呜咽声，压抑得狠了，身子随着剧烈的情绪波动猛地抖动几下，下一秒又被她生生压回去。
秦妈却顾不得安抚二小姐，看到伤口的那一刻，轻嘶了一口气。
被打的地方要比别处高出许多，白皙的脸颊变得又红又肿，在一片雪白细腻之中，显得越发可怖，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老太太右手常年带着一枚红宝石戒指，刚才她扇陆雅兰那一下，力道之大，直接让金属指环划破了陆雅兰的脸颊，此刻伤口处不断有鲜血滑下，少了手的阻挡，血液滴落得更快，陆雅兰素白的袖子很快染上一片暗红。
秦妈想查看伤口，伸出去的手都微微颤抖。
怎么好好的就变成这样了，这要是一个不注意，就真的破相了！
老太太也没料到会这么严重，顾不得生气，连忙招呼人去叫大夫，又叫人赶紧拿毛巾过来。
屋子里一片兵荒马乱。
等大夫过来处理完伤口，已经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但谁都没有胃口。
老太太也冷静下来，没有因为她脸上的伤而心软，看着陆雅兰下最后通牒：“不管你愿不愿意，陆郜两家联姻势在必行，没有你质疑的余地。”
顿了顿，心平气和地劝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坏，你有陆家撑腰，谅郜和平也不敢拿你怎么样。提前看清楚人品也好，有了心理准备，总比婚后再被诓骗了要好，他不爱重你没关系，你是正妻，只要攥紧自己的嫁妆，再找机会生个儿子，自然能在郜家站稳脚跟，你的地位就谁都动摇不了。”
“咱们女人，一直是这么过的，所以，你不用想得太多。婚后孝敬公婆，打理家业，把钱抓在手上，管男人干什么。”
陆雅兰静静听着，模样柔顺极了，听到老太太这一番话，刚才止住的眼泪又不争气地往下掉。
她心里一片平静，头脑也极其清楚，完全没有要哭的念头，但眼泪就是怎么都管不住，像是无穷无尽的河流一般淌下来。
陆雅兰用袖子粗鲁地抹了一把眼泪，睁着通红的眼看向老太太：“老太太，我不嫁。”
不等老太太不耐烦，又接道：“我有自己的理由，您要不先听一听？”
陆雅兰双眼通红，眼泪还是哐哐地往下砸，看起来极为柔弱，是个人都想问一问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可她脸上的表情非常认真，声音也很平顺，不带半点哭腔，兔子眼里充满冷静和倔强。
老太太准备叫人的动作一顿，皱了皱眉，最终还是颔首，“若你说服不了我，就去乖乖嫁人。”
“说服不了您，我也不嫁。”
“你.....你这个.......”老太太气得喘不上气了，秦妈连忙上前帮着顺气。
“二小姐，老太太年纪大了，不经气，您作为晚辈，稍微体谅一下，行不行？”秦妈也有点埋怨陆雅兰，不知道她这么犟着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陆雅兰坐在一旁，手指动了动，终究没有过去。
等老太太气顺了，她再次狠狠擦了一把眼泪。
“我不嫁郜和平，不止因为我自己，还是为了家族好。其一，郜和平人品低劣，那郜家其他人呢？知人知面不知心，若郜家人个个都如郜和平一般，陆家和他们做生意，就不怕被捅一刀吗？其二，郜和平对我不尊重，也就是对陆家不尊重，今天我们当做没事发生，改天呢，他会不会更得寸进尺？其三，郜和平说，我这么着急嫁人是和乾云寺的那场灾难有关，他这样想，焉知别人不这样想，若我真的就此嫁了，那这污名就一辈子都洗不清了，到时候，再加上丈夫的冷淡态度，可不就坐实了流言，这恐怕于陆家名声有碍呀。”
陆雅兰条理清晰，每一句都说到了老太太心坎上，虽然知道这是陆雅兰为了不嫁人准备的推脱之词，老太太还是动摇了。
她深深地看着这个之前一再被自己忽视的孩子，不由暗叹，自己真的老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老太太再一次把同样的问题抛给陆雅兰。
这一次，不是问她怎么想的，而是问她要怎么干。
“我打算在家清修，做居士，从今以后不再嫁人。”
陆雅兰的眼泪终于止住了，她一字一顿说出自己的打算，全然不顾给对方带来的震动，“这样一来，我的名声，陆家的名声都保住了，妹妹们的婚事也不会受到影响。”
话音落下，室内静极。
“你再说一遍！”良久，老太太的声音响起。
听不出情绪，却能让人感受到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陆雅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垂下眼睛不与老太太对视。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舔了几下干裂的嘴唇，又把话复述了一遍。
一字一顿，句句震得人心口发疼。
“胡闹！”老太太伸手去抓茶碗，摸了个空，才想起来茶碗刚才已经被她摔得粉碎。
“你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你才满意是不是？你这是在逼我！你这是要世人戳我陆家的脊梁骨啊！”
“我没有！”陆雅兰抿了抿嘴，反驳道：“这是最好的方法，我不用随便嫁人，陆家也没有任何损失，两全其美，有何不好？”
“来人，把二小姐带去祠堂，让她好好反省。”老太太的精气神仿佛一瞬间被抽走，她不再多说，有气无力地摆手，让人把陆雅兰带走。
陆雅兰早料到会有这种结果，没有反抗，径直跟着下人离开。
秦妈一边给老太太按着太阳穴，一边问道：“这婚事，还要继续吗？”
“我也不知道啊，先让我想想。”老太太闭着眼叹气：“从长远看，陆郜联姻对两家都有好处，孩子们怎么想的根本不重要，但是，二丫头说得也有道理。而且，结亲不是结仇，你瞧见刚才二丫头那眼神了没，狼崽子似的，我真怕逼急了，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不是有句老话嘛，会咬人的狗不叫，话糙理不糙，越是像二小姐这种好脾气的人，越认死理，惹急了谁的面子都不给。”
秦妈想起陆雅兰刚才的样子，也心有余悸，老太太被气成那样了也不见她住嘴，只想着自己委屈，怎么就不能替老太太多想想呢？
“唉，我早该想到的，人哪会一下子就改变了的，她那是性子拧了。以前唯唯诺诺，现在倒好，一不顺她的意就摆出鱼死网破的架势......”老太太有些后悔，哪怕之前稍微引导一下，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这话秦妈不好接，暗叹一声，转而问道：“二小姐还伤着脸呢，就这么放在祠堂，会不会不妥，万一伤口处理不好，疤可就留下了。”
她有些担心，毕竟女人要是毁了容，差不多一生也就没希望了。
“她不是嚷着要出家嘛，那正好，伤不伤都无所谓。”老太太想起陆雅兰说的话就生气，可气归气，该安排的还得安排：“你看着，让下面的人按时过去换药，都尽心些，要是让我知道有谁看人下菜碟，立马赶出去。”
“您啊，还是嘴硬心软，为小辈们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秦妈心里有些埋怨起陆雅兰不懂事。
“我就是个老虔婆，你也别往我脸上贴金了，忙得再多，别人也不领情，只记得我的不好处。”老太太有感而叹，颇有些心灰意冷。
“别人说我重视家族利益，这我承认，没有家族庇护哪来的吃穿温饱，没有家族哪里能在如今的世道立足！我这么事事筹划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希望自己哪天不在了，子孙后辈也能福泽绵长吗？”
老太太叹道：“我也希望孩子们能事事称心如意，可老婆子我没那么大本事，只能顾得上大多数人。陆家好了，陆家人才能好，我有什么错？”
“这样的日子别人过得，怎么她就过不得！”
秦妈没有接话，轻轻走到老太太身后为她按压太阳穴。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在重重房檐中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