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太太觉得自己还年轻，老夫人把她叫老了，就让家里人都叫她牧太太。
她听到声音，一转头才发觉儿子还没走，杵在原地当大冰块，冻得其他人也不自在起来，便拉着儿子往餐厅走去，“我也没吃早饭，正好陪你！”
一路上下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低头等娘俩通过才继续手上的动作，牧太太忍不住拍牧承尧胳膊，“你别老是冷着脸，看把人吓得！”
牧承尧冷气更甚。
牧太太不管他，絮絮叨叨：“从乾云寺回来之后我就再没见过雅兰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那孩子也怪可怜的，有老子和没老子一个样,看陆家把人给养成什么样了，犹如惊弓之鸟，时时都绷着根弦......你总算有空闲时间了，那我还不得快点张罗好，让你早点上陆家一趟，再拖下去你忙起来又得耽误！”
牧承尧没有说话，任由母亲唠叨，也没有告诉她自己见过陆雅兰的事。
娘俩一个热闹，一个沉默，两人都有意无意忽视了准备的东西过多，作为谢礼的话太厚了这个事实。
牧太太见此，眼中闪过喜意，搅着粥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明天去。今天先下帖子。”
牧承尧不是第一次去陆家，作为巨贾，陆家与军zheng府上层接触颇多，他第一次见陆雅兰也是在陆家。
如今礼乐崩环，很多人并不遵循旧礼，但牧承尧出生书香门第，遇到重要事情时，还是会先下帖子告知主人家，以示尊重。
牧太太点头，兴致勃勃道：“一会儿吃完饭了你看看，还缺什么，咱们赶紧补上！”
牧承尧没说话，牧太太就当他默认了。
“嘿老大，你家未婚妻出事了！”纪仓人还未到声已先至，猴子一样跳进门槛才发现家里不止牧承尧一个人。
“什么未婚妻？承尧你什么时候有未婚妻了，你的老母亲怎么不知道？”牧太太作势捂住心脏，一副伤心欲绝地控诉自己儿子。
她还不知道自己这儿子把人家陆雅兰当挡箭牌的事。
牧承尧冷气倾泻而出，冻得纪仓缩了缩脑袋。
看到牧太太这幅样子，纪仓又管不住嘴巴，小声哔哔：“牧姨，错啦！您那是控诉负心汉的样子！”
“哦？那我应该摆什么表情？”牧太太果然转移了注意力。
纪仓暗自松了一口气，用眼角偷瞥老大的神色，心想这算将功赎过吧，一边凑过去给牧太太设计新造型。
一老一少嘀嘀咕咕聊得甚是融洽。
“小仓子你给我说说，你家老大那个未婚妻是怎么回事？”
纪仓以为逃过一劫，猝不及防被牧太太杀了个回马枪，一口气憋在嗓子里出不来，呛得他直咳嗽。
牧太太着急，“你慢点，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又是帮着拍背又是帮着倒水，两人好一顿折腾才缓过来。纪仓以为这会总该忘了吧，一抬头就看到牧太太散发着强烈求知欲的大眼睛。
纪仓：......天-要亡我啊！
牧承尧问道：“她出了什么事？”
纪仓精神一振，觉得能躲一时是一时，被老大修理和被老大当成沙包踢完全是两个概念。
他避开自家牧姨渴望的目光，甩开膀子就要将听来的消息分享给老大，不料刚张开嘴，就被随后进来的贯丘同抢了先。
“她被关进祠堂了。”
贯丘同无视纪仓要杀人的眼神，淡定地推了推刚架上鼻梁的金丝边眼镜，把他昨天去医院做外科指导，收到陆雅兰的丫鬟红杏求救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牧承尧低垂着眸，冷气更甚。
沉默片刻，他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去陆家拜访吧。”
贯丘同话里庞大的信息量正冲击得牧太太头晕脑胀，一时不知应该欣喜自己喜欢的姑娘儿子也喜欢，还是该伤心儿子都瞒着老母亲谈恋爱了，就听到儿子来了这么一句。
不是说先送拜帖吗？
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拍拍脑门，全力支-持，“说得对，道谢这种事，宜早不宜迟，快去吧！”
牧家母子两人都是行动派。
牧太太说着就推着儿子往外走，顺便吩咐管家把礼品都带上。
纪仓见老大没功夫搭理自己有些喜出望外，暗自感叹这就是真爱了，见下人捧着各色礼品源源不断地走出来，又忍不住跳出来找存在感。
“哇，好多东西啊，这谢礼也太厚了吧！”
他在牧家自在惯了，看到里面居然还有个皮箱，有些好奇，“这里面是什么？我看看！”
打开皮箱，赫然是十把勃朗宁手枪。黝黑冰冷的外壳连清晨的阳光都尽数吸收，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仿佛连温度都降了半度。
纪仓就像看见了衣衫半解的绝世美人，瞪着发红的双眼，迷醉地拿出一支轻轻抚-摸，“枪牌lu子！我的天啊，这也太美了！”
忽然他一个哆嗦，野兽的直觉让他放下手枪，合上皮箱，递到下人手里一气呵成，然后挠着头发，向牧承尧露出纪仓牌傻笑。
牧承尧没再看他，接过下人递过来的军装上衣。
陆家的谢礼都是牧太太一手准备，忽然冒出来的枪让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肯定是自己儿子吩咐的，嗔怪道：“哪有把凶器当做谢礼的，人家还以为你是上门威胁呢，要不还是换个别的吧！”
一旁的纪仓心知自己今天绝对讨不了好，干脆破罐子破摔，连连点头赞同牧太太，就盼望枪留下之后他能瓜分一支。
从进了门就装壁花的贯丘同也推了推眼镜，看向皮箱的眼神有些炽-热。
第三师不缺钱，官兵将领的武器装备比较齐全，同行看了也只有眼热的份，但就算如此，大多数下层士兵配备的也只不过是老旧的汉阳造或外国人淘换下来的毛瑟步枪。
将领好一点，有专用佩枪，打赢仗后好东西也随着他们挑，还有上来巴结的人也会投其所好。总之将领不缺枪用。
但哪个男人不爱枪？
十把崭新沉默的勃朗宁摆在一起还是很有吸引力的，让纪仓这种爱枪之人瞬间化身土包子，眼睛黏在上面撕都撕不下来。
“不用，陆家需要。”牧承尧一边整理袖口一边回答母亲：“所有的东西都没有这几把枪合他们心意。”
如今世道混乱，枪泛滥，有钱有渠道的人为了自保，总会花钱从英美日德手上买枪。陆家不管是为自家安全着想，还是保护商队，手里的枪都不少。
想要持枪就要办理持枪证，但持枪证发放严格，一张证下来不仅要上下打点，还要审查枪-支来源、用途、持枪人条件等，要是不符合资格，钱花了也是白花。
当然，也可以不办证，偷摸着用枪。这样如果没被发现就没问题，要是被发现了，武器充公，罚得人倾家荡产都是小事，就怕被扣上“妨碍公共安全”的罪名，这可是和间谍一个待遇，擎等着老死监狱吧！
这颁发持枪证算是穆大帅治下的一个特色，里面还有个缘故。
盐城再往北走就是青市，那里被日-本人接管，那些浪人仗着背后有政fu支-持，走-私做的风生水起，枪弹、人口买卖猖獗。很多淘换来的旧枪转手卖给国人，利益就能翻好几倍。
做生意一点都不讲究。
盐城离得近，从那边流过来的武器装备数不胜数。
之前剿灭的土匪中，有几股就是靠着齐全的武器劫掠乡邻，称霸一方，穆大帅得知后大怒，下令彻查，最后查到这些武器都来自青市。
穆大帅派人去交涉，被对方以“正常买卖，不知买方用途”搪塞过去。
可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到，那些土匪刚起事时，穷得都快尿裤子了，哪里来的钱装备武器，要说这背后没有小日-本支-持，猪都不信！
但那又能怎么办？
国弱民贫，根本没有跟别人讲道理的资格！
穆大帅一搓脑袋。妈的，我治不了小日-本还治不了两省？
随即下令，在鲁江两省及惠州部分地区颁发持枪证，只要是日-本贩来的，一律不符合持枪条件，要是胆敢隐瞒编造，先拉进牢里关上一段时间。
至于什么时候放人？
那就要看你表现了！
这项措施不但让政fu白得武器，增加收入，而且为维护两省安定做出了巨大贡献，同时还严厉打击了日-本的枪-支走-私行业，警告了小日-本的贼子之心。可谓一举数得。
穆大帅喜不自胜，军政fu上层一致拥护，持枪证的办理便作为长期政策执行下去，越来越规范。
像陆家这种家族，办持枪证不难，可数量上都是有规定的，不可多办，但陆家现有的枪-支就远远不止那点数量。牧承尧送的不止是十只手枪，更是额外十份持枪资格啊！
这可不就是陆家急需的。
牧太太看着温和可亲，但儿子志在军中，家里家外上下事物都是她一手打点，眼界也比一般妇人开阔许多，儿子这么一说，她也想到了缘由，便不再提出异议。
纪仓眼见着“黑美人”离自己越来越远，就想出声做最后的挽留，结果被贯丘同勒住了脖子。
“老大等......咳，老贯.......放开......”
贯丘同勒着纪仓脖子不让他再说话，无视他涨得通红的脖子，就怕这个憨子再开口连累到自己。
见牧承尧快要走出门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才放松了手劲，却不料牧承尧魔鬼般的声音传来：“纪仓，贯丘同今天训练量加十倍，下午在校场等我。”
“啊！老大......”你是不是搞错啦，关我什么事？
贯丘同尔康手，想求自家老大收回成命。
牧承尧只留给他一个冷酷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