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仓见贯丘同如丧考妣的模样，忍不住幸灾乐祸：“嘿，叫你不让我说话，看吧，报应来了！”
贯丘同收回表情，推了推眼镜，看向纪仓的眼神就像在看躺在手术台上的尸体，打量着从哪里下刀最合适，然后朝他微微一笑。
吓得纪仓抱胸后退，开始懊恼自己居然一口气得罪了第三师最不能得罪的前两名。
抱着今后少遭些罪的想法，纪仓讨好道：“你知道老大为什么罚你吗？”
还不是因为你的连累！
贯丘同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纪仓秒懂，贱兮兮地凑上来，“不是因为我哦，是你把消息说得太迟了。”见贯丘同终于肯正眼看他，纪仓再接再厉：“想想吧，因为你，陆小姐昨天晚上可在祠堂待了一夜呢！”
牧承尧沉稳内敛，不轻易表露情绪，一般人很少能弄明白他的想法，纪仓跟随牧承尧时间最长，算是下属中最熟悉牧承尧的人。这也是纪仓每次都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跳弹，却至今奇迹般安然无恙的原因。
听到纪仓这么说，贯丘同第一反应是不信。以他这种流连花丛练出来的毒辣眼光看，老大对陆家二小姐顶多是有点特殊关照，再加一点点好感，再多恐怕就没有了。
陆二小姐没那么重要，不可能因为这个罚他的。
纪仓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他鲁起袖子跟贯丘同掰扯，“有一点好感，再加上牧姨喜欢，陆二小姐对老大来说还不够特殊啊？”
说着斜了一眼旁边某花花公子，鄙视道：“老大可不像某些人，整天把情啊爱啊的挂在嘴边，把人家小姑娘哄得团团转，等提上腰带就不认账了，人渣！”
他说得高兴，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的初衷，“老大什么人？最知礼最内敛最负责人的一个人，既然对陆二小姐有好感，那自然是要娶回来当妻子的。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才是君子所为，难道你还指望老大像那个洋人的罗密欧朱丽叶一般，感情必须浓烈到生死相随才算重要？”
贯丘同把罗密欧的脸替换成牧承尧那张冰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实在想不出老大为个女人要生要死的样子。
纪仓见他明白过来，得意地拍他肩膀，“要是不出意外，陆家二小姐就是我们未来的嫂子了，你说她重要不重要？你看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叫你不相信我，受教训了吧......”
说着作势捋了捋那不存在的胡子。
纪仓得瑟起来就叭叭叭，聒噪程度不下于几百只鸭子，贯丘同捂住额头，再回想昨晚的艳-遇，里面都满是纪仓嘎嘎的笑声。
........
宿在红绮阁的陆大爷一早就被陆家老仆叫起来，宿醉加上睡眠不足让他头疼欲裂，糅着脑袋刚要发火，就被牧将军即将到访的消息砸晕了。
随即一愣，又重新躺回去，闭着眼道：“那应该找大少爷啊，找我干什么？”说着冷却的火气又涨上来，“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该找谁都不知道吗？跑到花楼来扰我清净，不想干了趁早滚蛋！”
一旁只着贴-身衣物的女人温柔小意地哄着才让他熄了火，老仆趁此连忙道：“牧将军是为私事来的。”
顿了顿，觉得在花楼谈论自家未出阁的小姐不太好，含糊道：“说是因为在乾云寺里，咱家的人救过牧太太的命，这次专程过来道谢的，消息是送到老太太那边的，大少爷还不知道，老奴出来的时候，叫大少爷的人也才走。”
陆大爷曾远远瞅见过几次牧承尧，那身冷峻的气势让他怵得慌，看见这位有名的青年才俊就远远避开。
陆家因为公事与牧承尧接触过，也想着借机会拉近关系，可惜这位如铜墙铁壁一般，无论怎么示好都不为所动。
陆大爷眼珠一转就明白了自家老娘在想什么。陆家三代家主齐聚一堂以示对牧承尧的尊重，看来老太太铁了心一定要利用这次私人拜访，让陆家和军阀新贵攀上交情。
他火急火燎地赶回陆家，前脚刚迈进福仁堂，后脚就有人通传牧将军到了。
牧承尧说是来道谢，老太太却不敢轻忽。
虽然外面都说牧将军是谦谦君子，最重礼仪，连有过共事的陆亚柏也这样说，但老太太不敢拿大，就怕怠慢了这位年纪轻轻的实权军阀，他嘴上不说，记在心里。
让大孙子到大门口迎接，她自己和陆大爷两人则在福仁堂的院门处等着。
牧承尧与陆亚柏算半个熟人，能聊的话题不少，一行人穿花拂柳走至堂屋，一路上小径幽深，草木盎然，可谓十步一景，与外院相比又是另一种景色。
牧承尧见门口站着一群人，以一位老太太和中年人为首，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谁。
见老太太拄着个拐杖还要弯腰，忙上前制止，“我此次拜访是为私事，应当我拜见您才对，让长辈久等，是我的不是。”
牧承尧平日说话惜字如金，却从不会让人认为他高傲无礼，尤其在长辈面前，虽冷着脸但言行中不缺尊重，一向是长辈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老太太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眼光毒辣，这才完全确定陆亚柏所言非虚，不由心中一定，笑道：“您的到来真是让陆家蓬荜生辉啊，我们去屋里说，请！”
“请。”
众人依次落座，牧承尧将陆雅兰当初在乾云寺帮了牧太太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末了解释道：“本该早些过来的，但在下公务繁忙一直未能成行，今日来的唐突，还请各位长辈不要见怪。”
陆家众人忙摆手说理解，理解。
牧承尧又道：“母亲与二小姐相处甚欢，听说在下要来陆家，特意准备了一份薄礼表示感谢，还望您不要嫌弃。”
说着，捧着礼物的大兵就鱼贯而入。
一盒又一盒礼物堆在空地上，给人的视觉冲击极大。
大老爷见状有些坐不住了。要说这是谢礼也太厚了吧，当初陆雅梅定亲，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标准了。
他瞅了老太太一眼，见老太太脸上也有些惊疑不定，越发不安起来。也没听说这位作风豪奢啊！拿出这么多东西，就怕要回去的更多，他暗叹这礼物拿的有些烫手。
陆亚柏刚才陪着牧承尧走进来，其他人都是管家安排的，他以为所谓谢礼也就是意思意思，没想到竟然这么多。
和老太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陆亚柏踌躇半晌，到底和牧承尧共过事，自认对此人有些了解，便直接问道：“牧兄这是何故？”
见牧承尧脸色入常，才继续道：“这谢礼太厚了，我们受之有愧啊，牧兄还是拿回去吧！”
他看向老太太，见老太太冲他点了点头，便承诺道：“若牧兄有困难尽管直说，我陆家也是盐城的一份子，当为盐城发展尽份绵薄之力。至于道谢之类的，就不要再提，能帮到牧太太是我家二妹的荣幸，要说谢的话就太客气啦！”
意思就是，有事你就说，要钱还是要粮，只要不太过分，我们就直接给你了。谢礼你拿回去，这东西我们拿着不放心，就怕里面是个巨坑，掉进去就爬不出来。谢意我们已经收到了，礼物真的不必，你要是真感谢的话，就放我们一马。
也不怪陆家从上到下都这么想，实在是如今的军阀仗着手里有枪，就横征暴敛，恨不得把地皮都搜刮一边，为点钱财巧立各种名目，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吃相太难看。
西北有位大帅就喜欢给人送礼，送回去一份，还回来十分，要是哪位不长眼色，只收不送，那正好，敢偷大帅的东西，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吧！
充公！家财统统充公！
破财免灾还是家破人亡，选择哪个自然不言而喻。
豪商富甲们就是那被褥毛的羊，心里苦啊，可又能怎么办呢，拳头不硬就只能缩着。
穆大帅算是好的了，自接手两省以来鼓励民生，对工商业发展大力支-持，有“爱国-军阀”的美誉，可就算如此，该拿的孝敬也一点没少。
牧承尧名声再好，也挡不住军阀整体的名声已经臭大街了，看到这种不符合常情的事，就让人忍不住阴谋论。
牧太太准备东西的时候，牧承尧并没有多问，只是在礼单上添了十把枪，他不缺这点东西，若是谢礼备得重些，就能让陆雅兰在陆家过得好一点，他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见陆家人都误会了，觉得他是来伸手要钱的，牧承尧眼神一暗。
他抗起枪是为救国，却不想被国人视为豺狼。
沉默片刻，见陆家人坐立不安，牧承尧缓缓说道：“在下此番前来，确实只为道谢。您可能觉得不过是顺手而为，不值得一提，但在下看来，母亲的命可比这些东西珍贵多了。这些礼物不及在下对二小姐千万分之一的感激，所以请你收下这点谢意，不要有心理负担。”
见陆家众人脸色缓和许多，又道：“在乾云寺，母亲与二小姐相谈甚欢，回来后也时常与在下说起，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望老太太能准许。”
老太太已经能想到牧承尧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不由喜上眉梢，笑道：“您说。”
牧承尧道：“在下府中只有母亲一人，平日难免有些孤单，若老太太允许，在下希望二小姐能时常过府，陪母亲说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