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不等红杏回答，便自言自语道：“接受旧式教育长大，大字不识一个，见识短浅，为人偏激不讨喜，克母克父，亲缘浅淡，除了陆家二小姐这个身份一无所有。”
陆雅兰指着窗外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大树，又指了指草坪上露出一点芽芽，随风摇摆的小草：“他和我就如这大树和小草，参天大树怎么可能会低头注意到毫不起眼的小草呢？”
语气里带着难以察觉的落寞。
“小姐......”
红杏抿着嘴，想辩解，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诚然，在她心里自家小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纵使前朝的皇帝也配得，但是她也知道别人是怎么评价小姐的。
牧承尧和陆雅兰，在别人看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般来说，他们不可能有交集。
红杏皱眉，瞥见自家小姐晃来晃去的刘海，忽然眼前一亮，兴奋道：“小姐怎么会配不上牧师长呢，你很漂亮啊！”
点了点头，强调道：“很漂亮很漂亮！”
陆雅兰不以为意，除了红杏，从没有人夸她长得漂亮。
她觉得，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虽然用在红杏身上不太合适，但也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红杏觉得她漂亮，和大众意义上的漂亮不太一样。
看着红杏亮晶晶的眼睛，陆雅兰也不好泼她冷水，便道：“牧师长那样的人，什么美人没见过，你觉得他是好色之徒吗？”
红杏垮下脸，觉得小姐说得对。
沉默半晌，她赌气道：“可是牧师长待你确实不同于旁人啊，他还在陆家说了那样的话。”
说着说着，又高兴起来，“流言传成这样老太太都没有禁止，可见她老人家也觉得牧师长待你不同，小姐，老太太吃的盐比你走的路还多，看人很准的，你应该相信她老人家的判断！”
红杏已经从阿草处听到了当日牧承尧在福仁堂的作为，经过不知道多少遍加工，到她这里，听起来那些话确实暧昧无比了。
这让她十分相信牧师长看上自家小姐了。
哪怕当事人亲自辟谣，一向唯命是从的红杏还是不愿放弃挣扎。
陆雅兰扶额，觉得全世界都被流言洗脑了。
她细细给红杏解释：“你见过牧师长和别的姑娘相处吗？没有吧，那你瞎说什么。我不知道你都听说了些什么，但当时他的那些话都很平常，和暗示什么的没有半点关系。他可能看到我在陆家处境不太好，看在牧太太的面子上，和我亲近几分，在家里人面前表示我们很熟，算是给我撑腰吧。至于老太太......”
至于老太太为什么不制止，任由流言传的到处都是。
陆雅兰想，可能老太太很希望此事成真吧。如果能和牧承尧联姻，好处简直多到数不过来。
说起来，若这事当真是陆家一厢情愿，那她的名声可就真的坏了。可陆雅兰不着急，或者说，她已经不在乎这方面的名声了。
她的名声之前已经岌岌可危，这里面大多数都是别人强加到她头上的，所以再坏一点也无所谓。名声好了她自然高兴，可也没必要为了一点注定掰不回来的东西步步算计，费尽心力。
现在这样很好，短时间内她不会被联姻第二次，这让她有了足够的时间为以后筹谋。
红杏似被说服了，终于闭嘴。
过了一会儿，她又不死心地凑上来，“那小姐如果......我是说如果啊，牧师长真的看上你，你是什么感觉？”
陆雅兰瞥她，“你烦不烦啊，没影的事说着有什么意义！”
红杏抱着她胳膊不撒手，“说嘛说嘛！”
陆雅兰没辙，低头认真思考了起来。
阳光照在少女身上，为她镀上一层光晕，红杏看不清陆雅兰的表情，只觉得此时的小姐显得有些冷清。
就在她以为说错话了的时候，陆雅兰开口了：“我啊，应该会非常非常高兴吧！”
如果能得到那个人的垂青，哪个少女不会兴奋呢？
她张开五指，看着阳光下，空气里的尘埃四处游荡，恍惚又有些羡慕，“可是高兴过后，我会感到强烈的落差感，毕竟我们差距过大，我不知道他看上我哪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看上我，我会疑神疑鬼，我会过得不自在，双脚落不到实地的不安会时刻缠绕着我。”
哪个少女不怀春？
更何况牧承尧还曾几次三番救她。
她能在所有人都说牧承尧看上自己的时候还保持冷静，就是清楚地意识到，主动权掌控在别人手里，就完全由不得自己。
那样的代价太大，她付不起！
陆雅兰回过神，看着红杏微笑，“我要找的，应该是一个能让我感到踏实、有安全感的人。”
陆雅兰看似洒脱，完全不提赵定生，实际上，被青梅竹马退婚这件事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影响着她的一举一动。
红杏眼睛有些酸涩。
她隐隐觉得，大家闺秀不应该说这样的话，每个人的亲事都是长辈做主，哪里轮得到小姐自己选择，但这是小姐的决定，她就会坚定维护。
红杏犹豫半晌，还是轻轻问道：“要是找不到这样的人呢？”
陆雅兰有些恍惚。
这段时间她一直没有停止读书看报，她发现，世界上像小姐姐那样优秀到让所有人都要仰望的女性很少，但外出工作，靠双手养活自己的女性却有很多。
她望着窗外，看向那棵参天大树，轻柔而坚定地告诉红杏：“若是找不到，我就自己变成这样的人！”
......
陆雅兰从医院出来，直奔一明书斋。
她和那里的老板说好，每天的报纸都帮她留一份，趁着看望红杏的时候过去取，一块带回家去看。
陆雅兰轻车熟路地走进书斋，拿到这段时间积累起来的报纸，和老板结算完账，道了声再见，就往外走。
对陆雅兰来说，报纸是她现在了解社会的唯一窗口，而且上面有不少她感兴趣的内容，因此一拿到报纸就迫不及待地翻了起来。
她边走路边低头翻报，结果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人。
“哎呀！”
对方人高马大，他没怎么样，陆雅兰先不由后退两步，手里的报纸也一下子散落在地上。
陆雅兰顾不得捡东西，连忙向被她撞到的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我没注意到这边有人，撞到你了实在不好意思！”
那男人夸张地“哎呦”一声，抱着肚子缓缓躺在地上，做作地呻吟，“哎呦，好疼啊，我的肚子被你撞到了，哎哟，疼死我了！没钱治病，我只能这么躺着等死，老太爷你怎么这么狠心呐，好人不长命啊~”
陆雅兰没见过这阵仗，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那男人见陆雅兰不说话，喊疼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还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不一会儿就吸引来一群看热闹的人。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人是在耍赖要钱，见站在一旁的小姑娘不知所措，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就好心提醒道：“小姑娘你别管，他就是个泼皮无赖，就是看你看好欺负才下手的！”
旁边也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嚷嚷道：“小姑娘你给他钱嘛，不给钱他不会让你走的，破财消灾嘛！”
“你这是助纣为虐！”
“我怎么就助纣为虐了？我这是助人为乐！”
两边的人吵吵嚷嚷的，越来越多的人被热闹吸引过来。
站在中间的陆雅兰被这么多人注视着，感觉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好。定了定神，看着躺在路中央撒泼的男人，陆雅兰抿嘴。
虽然知道没那么夸张，但到底是自己撞了人家，陆雅兰从荷包里取出两枚大洋，“给你。”
男人一咕噜翻起来，动作灵活的不可思议，他一把抢过大洋，粗鲁的动作把陆雅兰的手刮得生疼。
这赖子拿着大洋吹了几下，放在耳边听响，确定是真的以后不由笑了出来。他转头打量陆雅兰，细小的眼睛里透出贪婪。
“这俩钱哪够得上我看病，你撞伤了我，这几个歪瓜裂枣就想打发我，想得美！”
也许看陆雅兰好欺负，这赖子连样子都懒得再装。
“这泼皮就知道欺负人家小姑娘！”
“怎么能叫欺负呢，谁叫她走路不看人，被讹上也活该！”
“人姑娘有钱，愿意给，你着急个什么劲！”
周围议论声渐起，说什么的都有，赖子不为所动，继续给对方施压。
他不怀好意地靠近陆雅兰：“小姑娘，撞伤了人还想耍赖，天底下可没这样的道理，看在你给钱痛快的份上，我给你个整数，二十块大洋，咱这事就平了！”
赖子混迹街头，欺弱怕硬，为了少挨揍，练就了一双利眼。在他看来，这姑娘衣料上品，气度不凡，显然家里富贵，不缺钱花，再者被人围观，她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确实在紧张。
这样的人，为了避免继续纠缠下午，是不会吝惜几块大洋的。
想着即将到手的大洋和接下来的美日子，赖子咧嘴笑了起来。
一嘴大黄牙加上臭不可闻地口气，陆雅兰皱着眉后退几步，一手伸向荷包。
赖子见状一喜，伸出手准备接钱。
却不料那娇弱的小姑娘捂住荷包，嘴里吐出两个字：“我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