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单平卉就开始翻箱倒柜，把自己这次带来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对着穿衣镜比划来比划去，半晌，觉得不合适，皱着眉摇摇头，又把衣服重新塞回去。
她像蜜蜂一样在屋子里到处打转，把所有觉得能用上的东西都翻了出来，中间还不忘差人叫化妆师赶紧起床。
这么折腾了一阵功夫，终于收拾好几个皮箱，她一摆手，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就要出门。
旁边的房门打开，一道声音传来，嗓音中还带着将醒未醒的沙哑，“你在干嘛，我旁边都听到动静了，这是要出门么？”
男人斜靠在门框上，双手环胸，松松垮垮的浴袍穿在身上也不损他半分俊美，透过浴袍隐约能看到结实流畅的肌肉，更为他增添了几分慵懒性感，可能是被单平卉的动静吵醒，平日明亮多情的眼睛里此时还带着朦胧的睡意，嘴唇不满的鼓起，嘴角的痣越发吸引人的视线，明明是风流倜傥的长相，此时却多了几分孩子气。
单平卉笑道：“打扰到您真是不好意思，这不是穆大帅的宴会马上要召开了嘛，我提前做一下准备。您继续休息，我这就走！”
说完点点头，不等男人再开口就急急忙忙离开。
男人姿势未变，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撇撇嘴。骗谁呢，单平卉邀约不断，国家级宴会都有资格出席，这种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会对区区一个地方军阀的宴会如此重视？
想到单平卉出身盐城，男人惺忪的睡眼有一瞬间深邃如海，下一刻又恢复原状，他打了个呵欠，合上门重新回去睡觉。
早上，太阳将将露了个红裙边，街道上的薄雾还未完全散尽，陈府的新门房打开门，拿着根扫帚打着呵欠走出来，有气无力地清扫府门前的地面，忽然远处有几辆黄包车朝这边驶来，车轱辘碾压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门房停下手里的话，拄着扫帚望过去。
车子在大门前停下，上面下来一位身姿摇曳的美女，门房见状扔下扫帚小跑上前，堆满笑容地鞠躬，“单小姐早，您这边请！”
单平卉这几天常来陈府，陆雅梅特意吩咐过门房，若她来了不用通报，直接进来即可。做门房的最机灵不过，要知道哪些人能拦，哪些人不能拦，当家夫人这么吩咐，门房就明白此人与夫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因此这人每次见到单平卉都用十二万分的热情伺候着。
他见单平卉身后还跟着几个打扮时髦的人，人手一个大箱子，便道：“我这就找人帮您把箱子提进去！”
说着就要接过离单平卉最近那人手里的箱子。不料那人反应剧烈，连连后退，并拒绝道：“不用麻烦你了，这可是我吃饭的家伙什，里面还都是易碎品，还是我自个拿着最放心！”
好心被人家毫不客气地拒绝了，门房讪讪地收回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单平卉见状塞了一个大洋过去，温声解释道：“她没有恶意，只不过比较紧张自己的东西，请你不要介意！”
门房没想到单小姐这样的大人物竟然会如此温和有礼地向自己解释微不足道的小事，激动到脸涨的通红，连声道：“不介意，不介意！”
单平卉点点头，不再多说，招呼后面的人一起进门。
刚才怼了门房的化妆师紧跟在单平卉身边，低声抱怨：“这种人您理他干嘛，简直是浪费时间！”
两人合作多年，都特别熟悉，单平卉听到这话便道：“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用处，得罪了他们，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坑你一把，不要小看任何人！”
见化妆师不以为意的样子，单平卉暗叹，这人什么都好，技艺高超，性格纯善，可就是太直率了些，不由劝道：“想想你因为这个吃过的亏！”
化妆师抿嘴，小声抱怨：“您这样面面俱到，活得也太累了！”
单平卉笑笑，没有再开口。若不是她事事周全，又怎么能有如今的地位。
她半生未过，人生已经比大多数人的一辈子都来得精彩，被人踩在过淤泥里，也俯视过天下最美的风景，这样跌宕起伏的经历造就了她绝对不会和别人轻易交心的性格。若无意外，陆家姐妹就是自己今生唯二的挚友了。
单平卉把陆雅兰当妹妹看待，希望给自己妹妹最好的一切，因此得知陆雅兰要参加宴会的消息后，最兴奋的不是陆雅兰自己，而是单平卉这个一腔慈爱之心无处释放的姐姐。
陆雅兰被按在椅子上时，脑袋还是懵的，不大明白大清早的这么兴师动众是要干什么，她不由看向站在一边的两位姐姐。
陆雅梅用手掩住呵欠，头一偏指向三人中唯一神采奕奕的单平卉，“问她！”
单平卉就笑，“你不是说牧将军邀你当女伴嘛，我寻思着这好歹也是你第一次独自在社交场合露面，自然不能太寒酸了。其他不说，这发型，这衣服必须得换！”
陆雅兰嘟囔：“那也不用这么早哇，换个衣服剪个头发能用多长时间！”
“嘿，说你过得粗糙还不信！衣着打扮没大半天时间根本不可能拾掇利索，妆容什么的，也要一个一个试过来才知道你最适合哪种，这么算下来一天时间可能都不够......算了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今天你乖乖坐着就好！”
说着单平卉打开提进来的几个箱子，“等发型做好了，就给你试衣服！”
陆雅兰哦了一声，任由化妆师摆弄自己。
见要给二妹换装，陆雅梅也来了兴致，吩咐下人把自己未上身的新衣服拿出来，一会儿让二妹试试看。
单平卉嫌弃，“人家那是西式宴会，姑娘都穿连衣裙或者旗袍的，你看看你这些，肥大的都能再塞进去一个人了，穿出去简直一个前朝遗老，你让雅兰穿这个去宴会，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陆雅梅不服气，翻出来下面压着的几件，指给她看，“这不就有改良版的嘛，这可是今年的新款，参加宴会绰绰有余！”
单平卉嗤笑，拿起一件抖了抖，“上海早八百年就没人穿这种款式了，现在谁穿谁就是土包子。雅兰一个年轻姑娘家，你非要往老了打扮......”
那边两人吵吵嚷嚷的，陆雅兰用余光瞥了一眼，扫到两堆小山一样的华服，想到这些衣服她都要试穿，不由抖了抖，随即眼不见为净，闭上了眼睛不再看。
化妆师的手温暖柔软，力道控制的刚刚好，轻轻按压着头皮让人不由精神放松，陆雅兰消散的睡意又死灰复燃，假寐也渐渐变成了真睡，朦胧间，听见有人问，“雅兰你会跳舞吗？”不由头一偏，看向说话的人。
“嘶！”随即头发被扯的疼痛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化妆师手忙脚乱地制止她，“哎，你别乱动呀，我刚才差点一剪刀剪偏！”
“抱歉抱歉，您继续！”陆雅兰忍着痛，不好意思地道歉。
化妆师不太放心，再次叮嘱道：“你的头发打理起来要费点功夫，可能时间会长一点，你动之前记得给我打声招呼，知道吗？”
嗯嗯，知道了，您继续！
化妆师重新固定好她的脑袋，陆雅兰不敢再乱动，斜着眼睛使劲看单平卉，回答道“会一点点，没有跟人跳过。”
她曾经见陆雅竹练习过舞步，轻盈跳跃，脸上带着即将赴宴的红晕与快乐，仿佛整个人都在光晕中，漂亮极了，她羡慕不已，就私下悄悄模仿着陆雅竹的动作跳了几圈，至于跳得如何，她自己也不清楚。
单平卉见陆雅兰为了看她都快斜成斗鸡眼了，一下笑出来，这个笑容轻快愉悦，充满了感染力，与以往应酬的笑完全不一样。她拍板，“舞蹈也要练起来，我教你！”
“不要了吧！”陆雅兰皱着脸推拒，“就是走个过场，不一定要下场跳舞！”
“你不跳舞，那你的男伴就要找别人跳了。”单平卉激陆雅兰。她已经从陆雅梅处知道了牧承尧和陆雅兰的真正关系。
“要跳就跳啊，这有什么！”陆雅兰嘴里这么说，其实心里笃定牧承尧那样的人是不会下场跳舞的，她完全想象不出来牧承尧跳舞的样子。
“想不想跳和会不会跳是两个概念，你要知道，垂涎你男伴的女人有很多，从你挎着他的胳膊走进宴会厅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你将会成为无数女人的眼中钉，将会因此受到各种刁难。你不能给她们嘲笑你的理由，不然不仅你会丢面子，你男伴也脸上无光！”单平卉指点道。
陆雅兰看不清单平卉脸上的表情，只是觉得这几句话里可能藏着很多很多过往，她沉默了一下，乖顺地点点头。
不出所料，陆雅兰光一个发型就收拾了一早晨，当化妆师激动的宣布大功告成的那一刻，陆雅兰再也坐不住了，她站起来活动一下僵硬的骨头，随后转过身问两位姐姐：“怎么样，还可以吧！”
没有厚重刘海的遮挡，女孩露出光洁的额头，肤白胜雪，峨眉轻扫，小巧高挺的鼻梁配上上翘的红唇就是一副绝美典雅的仕女图，尤其是那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眼，眸中似含着万千星辰，只一眼，就能让人魂不守舍，偏偏女孩气质清雅，无半分轻佻之举，硬生生让那双勾魂夺魄的眸子变得清正璀璨起来。
清水芙蓉，宜家宜室。过于艳丽的容貌反而成了衬托，见到她，就不由想到，这是一个好女孩，可以娶回家的那种。
见过各色美人的单平卉在陆雅兰看过来的时候不由捂住了胸口，一边埋怨陆家简直糟蹋人，就凭这幅样貌走到哪里都能受到宠爱，偏偏相貌的主人却没有半分自觉，一边又忍不住庆幸，又厚又丑的刘海帮忙挡了不少烂桃花，算是好事。
她觉得自己就像护着小鸡仔的老母鸡，事事都得操心。
陆雅梅知道二妹长的好，可这么一拾掇，简直就像变了个让人一样，若说原来的陆雅兰是个清秀佳人，现在略施粉黛的陆雅兰就像个发光体，走到哪里都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陆雅兰见两人不说话，笑容淡了下来，“不、不好看吗？”
单平卉回过神来，一向伶牙俐齿的交际女王只想起了最朴实的赞美，“好看，特别好看！”
陆雅梅在一旁点头。
陆雅兰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把一缕散落下来的发丝别在耳后，素白的手指在阳光下发出莹润的光泽。
她、她也觉得这么一拾掇比之前好看了点。
